13

 

 

緊閉著的眼微微抖動著,從眼簾之中緩緩溢出的淚,沿著臉龐慢慢流下。

就算是睡夢之中,也能看得出他的悲痛,一直在旁邊守著他的薰伸出手去,感覺著他的淚,心痛彷彿永無止境。

 

他仍然發著燒,輾轉囈語時,她聽到了那個名字。

 

「巴……」

 

見到他的淚,薰不由自主地,淚隨著流下,不只是為了劍心的悲傷,更多的是心痛,扭曲一般的痛苦,從未常過的陌生情感讓她亂了分寸,卻難以抑止。

旁邊,望冷冷地望著她。

 

「他是為誰流淚,你明白吧?」背後幽聲響起,薰並未回答,只是怔怔看著劍心流著淚的側臉,那淚劃過了十字傷,卻恍如利刃劃過了自己的心。

 

在他心裡,自己可曾擁有哪怕是一點點的居所?

 

望看著她的模樣,微微浮出冷笑,那樣的傷心,他經歷過太多次了。

 

「他會一輩子懷念她,一輩子抱著那傷痛不肯放手,而你不管做了什麼,都沒有意義的。」

 

「沒有……意義……」

「劍心……不會是這樣的人。」薰撫上劍心側臉,感覺他還在這裡,自己也在這裡,那麼真實的觸摸到他,但,那真的是真實的他嗎?那樣真實的劍心,自己可曾有一刻觸摸過?

突然間她好嫉妒,嫉妒那位被劍心所殺的女子,那麼真實的佔據了他的心。

 

「你能說自己沒有一絲動搖嗎?面對他那樣刻骨銘心的往事。」

 

 

薰終於回頭望著他。「他什麼都告訴了你?」

望嘴角勾起,這十年來,跟在桂身旁的每一刻,他都在想法刺探緋村拔刀齋的一切,包括當年事情過去之後,拔刀齋仍留在長州陣營的事,以及當時與拔刀齋的長談的經過。

 

「當時他強打起精神,仍繼續擔任人斬的工作,但桂……我卻看出他神情不對勁,像是封閉了自己感情一般,或者是說,連表達感情的力氣都沒有了。那時,我找他長談時,他全都告訴了我。」

 

薰敏感地望他一眼,像是發覺了什麼不對勁,但她仍無法自制地關心劍心當時的情況。

「他……當時的情況如何?」

「傷心得猶如行屍走肉。」

 

再度一陣心痛,不只是為了當時的他,更為了自己內心的黑暗。

 

 

只是儘管如此,天生的堅強與樂觀卻讓她逼著自己打起精神,如果他傷心得倒下去,如果自己也跟著倒,誰還能支持他呢。

 

就算她自己的傷痕仍在流血,但只要劍心仍然在痛,自己就不能任性,因為最痛的,始終只有劍心一人。

 

「早點認清吧,對他而言,你不過是那女子的代替品而已。」

薰看著劍心的側臉,儘管握緊了拳,卻倔強地搖了搖頭。

 

「不,我相信劍心,他不會這樣想我。」

「是嗎?如果他永遠無法忘記她呢?你又該如何自處?」

「我……」

 

一直努力壓制的負面想法被這人一再挑發,她終於忍不住責問。

「你到底想做什麼?你的目的,是讓我離開他,對吧?為什麼?」

望暗裡冷笑,面上卻露出桂的懇切表情。

 

「我是為了你們兩人著想罷了,緋村始終忘不了那女子,對你來說並不公平,不是嗎?」

 

「公不公平,不是你來決定!」

 

 

這樣的反應讓望沉下了臉。這是個樂觀、堅強的女子,萬萬不能讓她留在拔刀齋身邊,否則後果難料……

 

正這麼想的時候,躺著的劍心眼皮顫動,即將醒來的預兆,望隨即冷笑。

他走到劍心的床前,看著他有些憔悴的面容。

「你可有膽量嗎?傾聽他真正的想法……」

 

看似簡單的問題,卻在薰內心泛起恐懼的漣漪,她回過頭望向劍心的睡容,突然覺得好害怕,剛剛的勇氣不知道去了何處。

就在此時,後腦一痛,眼前暗下,登時不省人事。

 

「在一旁好好等著吧,等到你該出場的時刻,我會喚醒你,你會聽到最真實,也最殘酷的現實。」

 

 

***

 

 

 

在劍心等人所在的門外煩躁踱步,渡獄幾次都想直接闖進,但幾次都煞住了車,他很明白,這樣用心機的事情,還是交給望去解決是最好的。

十年來,就算已經習慣了望的存在,但渡獄心知肚明,自己最期望能伴在身邊的人是誰。就算望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裡,但就是……那時候心裡的結,始終無法解開。

 

就算他明白那時並非任何人的錯,技不如人,多一個望加入,也不過是多一具屍體罷了,但他就是無法原諒……那時眼睜睜看著篤人死在自己懷裡的那個人。

 

篤人剛去世那段時間,每當看到望,就好像提醒著那段刀割般的情景,一開始他甚至想殺了望,為了抑止這個想法,他全心全意地恨著拔刀齋,隨著望的獻計,拋棄一切重新加入長州藩,跟在桂小五郎身邊,十年處心積慮,最後終於殺了桂並取而代之……

 

仇人……只剩下拔刀齋了,望卻在這個時候,說了那種話……

渡獄咬牙,絕不能讓他在這時候抽手……

正沈思之際,下屬上前低聲報告。

 

「山縣先生要見您。」

怎麼在這緊要關頭……渡獄皺眉,也只能趕去,只見山縣有朋一臉凝重地坐著,見他進來也沒反應,渡獄恭敬在旁邊候著,山縣突然朝向下屬。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大人放心,拔刀齋已在我們的掌握,很快就可以派上用場。」

「沒把我牽連進去吧?」渡獄心裡暗罵老狐狸,面上仍恭敬。

 

「自然絕不會與大人扯上關係。」

「「話是這麼說,可要小心點,剛才,藤田來過了。」

「藤田?就是那位前新撰組三番隊長,齋藤一嗎……」

渡獄一凜,這人並不好對付,但他身為新撰組,當年幕府任命的京都護衛之一,也和拔刀齋是敵人,總不可能節外生枝吧?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山縣說道。

 

「我把他打發走了,雖然他說來問拔刀齋的事只是出於職責,但畢竟不能掉以輕心,我警告了他不要多管,相信他也不至於違抗我,但這事不能拖太久。」

銳利的目光轉向渡獄。

「具體來說,什麼時候可以讓拔刀齋出動?薩摩的人最近這兩天正進駐東京,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時機。」

 

言下之意,竟是這一兩天便得逼拔刀齋動手,咬了咬牙,雖然不知現在望進行得如何,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大人放心,屬下三天內必定不辱使命。」

豈料山縣皺起了眉,眼神銳利地盯著他。

「薩摩代表明天就會來到此處,你們必須在他踏出驛館之時,殺了他。」頓了頓又道:「這次是西鄉死後,薩摩第一次來到東京,我們若能將為首的薩摩代表幹掉,對於今後的和平有很大的幫助,聽清嗎?」

 

「……請問,如果拔刀齋仍舊頑固,屬下是否可以自行動手?」

山縣銳利地掃他一眼,浮出冷笑。

 

「我的確說過不想勉強他的話,但如今時局瞬息萬變,如同你說的,不能讓薩摩有機可乘,當今世上,除了拔刀齋之外,還有誰能在一夜之間將薩摩驛館之人全部殺卻?可別說讓藤田來,他是正式的警察,不能和骯髒之事扯上關係。」

 

一瞬間背脊有些冷,渡獄第一次體會到上司的徹底狠辣。

既已下了嚴令,渡獄儘管皺眉,也只有低頭聽令,豈料接下來上司說的話,宛如天上打下一記驚雷。

 

「我知道你們做了些什麼,告訴那位『桂小五郎』,做得好的話,我會讓他繼續當桂,否則,你們知道下場會是如何。」

 

渡獄再也掩飾不住震驚,抬眼看著上司時,只看見那張蒼老的面容上浮現出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慄。

 

那是活過動盪時代,有利用價值便利用,無利用價值便抹煞的無情當權者眼神。

 

 

***

 

 

慢慢轉醒的時刻,心痛的感覺仍在,劍心慢慢環顧周遭,周圍已不再是那片令人心碎的,染血的雪景,那位最後的最後仍對自己綻現微笑的女子,也早已消失了,只剩下刻在心底的傷痕,宛如新傷一般痛楚。

 

 

「你醒了嗎?緋村?」

 

全身一凜,劍心回過頭去,昔日依稀熟悉的人出現眼前,望所扮的桂小五郎,那聲音讓劍心重新回歸了現實。

 

劍心低頭環視,這裡已不再是那個陰暗空無一物的暗房,手腳皆已自由,甚至躺在床上,身上傷痛也已好轉許多,劍心臉上卻不見絲毫歡喜或放鬆。

 

身上的束縛已去,無形的束縛只有更加殘酷。

他只能想到薰被逼吃下藥的情景。

 

「薰殿在哪裡?你們給她吃了什麼?」

望微笑。「別著急,人不是在那裡嗎?」

以視線微微示意,見到薰躺著的身影,劍心急急想下床觀看她的情況,大動作卻讓他強烈一暈,趕忙抓住床沿。

 

「別這麼著急,這幾日你粒米未進,又高燒剛退,像這樣大動作,只怕身體受不了。」

不顧自己,劍心立刻就想去看薰的情況,卻被望攔在身前。

 

「她是薰姑娘吧。雖然讓她服了毒,但一時半會還不會發作,我們先來談談吧。」

 

「她還活著嗎?」出其不意問了一句,儘管體力未曾恢復,眼神卻銳利地直盯著望的每一絲反應。

 

「我『暫時』不會讓她死的,原因是什麼,緋村你應該明白。」

 

看著「桂小五郎」,劍心突然一陣發冷,這是那位桂先生嗎?那位為國為民,犧牲奔走,不惜犧牲名聲,犧牲一切,只想要這國家變得更好的桂先生?是那位提拔自己,在長久的暗殺任務中,給予自己無條件支持的桂先生?

 

劍心握緊了拳,一字一字地,無比清晰而毫無轉圜。

 

「在下、不會、再度、殺人!」

 

「即使這位姑娘為你死去也是嗎?」

 

劍心視線仍舊看著他,眼神卻已經微微渙散,焦點不知道落在何處,雙手緊緊相握,用力得微微顫抖。

 

「那位小姐,對你而言,究竟算是什麼呢?」

「當年你為了親手殺死妻子而瀕臨崩潰的模樣,我至今都還記得……」

 

望面無表情,冷漠的直視劍心,四目相觸的時刻,劍心難以克制地想起從前。

人彷彿依舊,事卻已全非。

 

他想起當時,在自己最傷痛之際,眼前的人曾扮演了支持者,扶持著自己走過那段最傷痛的日子,如今卻化身為殘忍的下令者,要毀去自己所有堅持的、深愛的人與事。

 

「她對你而言,比得上那位死在你手裡的嗎?或者,永遠也比不上吧。」

「巴姑娘為你而死,而這位,不過是未經世事的小姑娘罷了。」

 

望看著劍心的眼神冰冰冷冷,劍心卻想起了薰剛才問自己的問題。

 

『她對你而言,是刀鞘,而我呢?我對你而言,到底是什麼?』

薰的言語,她迷惘欲泣的眼神歷歷在目,而自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並不是因為薰在心中沒有地位,正好相反,她是在這時代裡,第一位認同自己的信念,並衷心接納自己的女子,那時候她說的話,這一輩子再也忘不了。

 

『我遇到的,是叫做劍心的浪人……』

 

不自覺地重複了她說的話,她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時候,在自己不被昔日同志瞭解,甚至冷嘲熱諷之時,她說的這句話,對自己而言意義有多深重。

 

「對我而言,她是……支持我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是嗎?」望冷笑了。

「那麼,這是你唯一證明的機會。」

 

「那位姑娘服下的毒,發作的時間,只剩下幾個時辰,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劍心渾身突然湧起一陣戰慄,在夢中,親手殺死巴的手感似乎又回到了意識之中,清楚得感覺到痛,他不由自主雙手交握,壓抑著那突然湧起的,殘酷的,血的手感。

 

 

「你要再度,親手害死你心愛的女子嗎?」

 

劍心抬起了頭,那目光已經渙散,只剩下濃重的茫然也掩飾不了的痛。

 

「得到解藥的方法,只有一個。」

 

「是你自己的心重要,或是她的命重要?選一個吧。」

 

望從腰間拿下了劍心的逆刃刀,遞向他面前。

看著幾天不見的逆刃刀,劍心慢慢地伸出手,那手竟不由自主地顫抖,接過的時刻,眼神裡的感情已完全消失。

 

就如同當年,拔刀齋殺人前的眼神。

 

望慢慢浮起了笑容。

只剩下,最後的工作了。

 

「和她告別吧,向你最後的支柱,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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