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沈沈的腦袋裡一陣陣鈍痛,一連串的影像如同燒滾了的開水般上下浮動,所有關於夏洛克的記憶如海潮般一波波拍打,一遍遍沸水沖刷般引起疼痛。
看到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危危險險地站在頂樓時,連呼吸都快停止的驚嚇如退潮般將血液帶走,覺得有些眩暈,他看著他,聽到他對自己說話,那訣別的口吻,是開玩笑吧?
「希望你把這通電話……當成我的遺言。」
遺言,別開玩笑了,這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
之前已經被耍過幾次,接著他一定會對自己說:「驚喜!」那種人,是的,這次也一定會是這樣……
那個黑色人影往下跳了,約翰突然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夏洛克!!!」
自己的慘烈聲音猶在耳邊,接下來卻是那個餐廳裡,那混蛋一臉理所當然地回來,就像才剛道別過那樣一派輕鬆……再也忍不住的頭錘,無視於那傻大個兒的鼻血直流,回頭就走,因為再怎麼生氣,心裡真正的情緒是無法自控的狂喜,本來是這樣的……但我不想讓那混蛋知道,那句「我需要你的幫助」,心裡結結實實絞痛了一下。
原來你是為了要我幫忙,為了利用我,才會再次出現在我眼前?
如果你不需要我幫忙,是不是從此你就只會是個死人?你需要躲我躲到這種程度?
這兩年來,不,那七年我對你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是一個可利用,很好用的工具?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室友?
而這些功能都可以暫時消失,等你需要的時候再出現,我就會像擺在貝克街221B的家具一樣,照舊任你使用?
這句話讓約翰累了,心灰意冷了。如果說在夏洛克假死期間,和瑪莉在一起是一種逃避,那麼從夏洛克再次出現,說了那句「真心話」開始,他才驚覺,這位女子才是真正的避風港,她才是那個正確的人。他早就該娶她,即使夏洛克現在又「復活」了也是一樣,現在該是他真正醒悟的時候。
於是他娶了她,並要夏洛克來當他的伴郎。
如果你想躲開我,那麼我如你所願,不會再來打擾你,但至少,請當我的伴郎,因為你是我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
不管你怎麼想,不管你如何可惡,瘋瘋癲癲目中無人,你始終是,那個人,我唯一的……
他沒有為夏洛克下一個定義,他無法下那個定義。
朋友?這個詞無法概括那些年之中所有的一切,連一半都不到,但在那以上,他卻不能再想了,不敢再去揣度了,因為,對方並不承認。
他只能跟他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因為在那以上,他已經不敢奢求。
這樣就好了吧,這樣就好了,如果這就是你要的。
然而婚後,從搬離貝克街開始,一切都不對頭了。
在那個廢棄公寓裡看到披頭散髮,如同流浪漢一般,沾染上毒品的夏洛克,約翰真正被嚇到了,夏洛克?毒品?!
他的怒火無法抑止,這算什麼?
那個永遠一身筆挺高級大衣,挺拔高大,儀容工整的夏洛克‧福爾摩斯,竟然與毒品扯上關係?!
如果是以前有人告訴他夏洛克會幹這種事,他鐵定嗤之以鼻,他也許會觀察有毒癮的人,做出一連串精密而準確,如同機器人般中規中矩的報告,但他不會成為其中的一員,不可能。
他錯了,錯得離譜。而他無法忘記看著夏洛克那身破舊邋遢衣服,彎背低頭亂髮的狼狽模樣,那渾身髒兮兮的偵探不會知道他有多麼心痛。
他想要狠狠揍他一頓,重新搬回貝克街,和他和哈德森太太一起,過他們平靜又不平靜的生活。
然而接著出現的卻是瑪莉,瑪莉指責自己,為什麼要背叛她,為什麼總是要護著那偵探,為什麼除了義務之外,從未把眼光、把心真正放在她身上。
他否認,但卻無法解釋為什麼心裡總是有一塊地方,是眼前的女子進不去的。
她流下了眼淚,而就在那時,槍聲響起,她的眉心穿了孔,可怕的血柱湧了出來,約翰大聲驚叫,她卻在說話,血淋淋的口型在動著。
「殺我的兇手是,夏洛克‧福爾摩斯,你和他兩人一起,害死了我。」
約翰渾身顫慄,瑪莉慢慢倒了下去,而在她身後,夏洛克舉著剛擊發仍在冒煙的槍站在那裡,那神情冷酷之極,毫無感情,彷彿自始至終就是一塊寒冰。
「不!」
他猛地睜眼坐起,頭腦一陣暈眩,迫使他跌了回床上,才想起自己中了槍,但奇怪的是,痛得不怎麼厲害。他四處望去,身處的地方不是想像中的牢房或是病房,而是……不。他呻吟了一聲,這裡竟然是貝克街!貝克街221B號的客廳!這是不可能的!
他作夢似的起身,坐著的竟然是221B裡的沙發!他立刻研究起自己剛剛蓋的毯子,不,不對,這不是夏洛克最喜歡的那條毯子,也許很像,也許形似,但不是,完全不是,他急匆匆地在房裡巡視,的確很精巧,一模一樣的房間陳設,然而不是原來的地方,沒有他的影子,沒有屬於他的味道,沒有他碰觸過的痕跡,這裡是一座精巧的,仿製的記憶宮殿。
他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鬆一口氣,或者更深刻的,是刻進骨子裡的寂寞。
「在這裡會讓你覺得痛苦嗎?還是快樂?」
「誰?是誰在這兒?」驀然出現的聲音讓他嚇得跳了起來,他大吼,卻看不見人影。
「我是誰現在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看到的,感覺到的。」
「你……」約翰說不出話來。
「這是個好地方呢,懷念你們在一起的日子嗎?」
「不管你是誰,都他媽的不關你的事!」從齒縫裡迸出來。
「即使在他殺了你的妻子之後?」
約翰渾身打了個寒噤。「瑪莉她……真的死了?」
「你應該問的是,她是怎麼死的。」
這句話讓約翰抖顫了一下,那聲音毫不留情地訕笑。
「你還在逃避,是嗎?嗯讓我們來猜猜你是怎麼想的,如果瑪莉沒有死就好了,這樣你就可以不用責怪你那最好的朋友;如果瑪莉沒死就好了,你就不必去恨那個兇手;如果瑪莉沒死就好了,你就不必拿起槍為你妻子復仇;如果瑪莉沒死就好了,你就不必親手殺了他……」
「住口!」
約翰大吼一聲,不由自主地發抖,夢裡夏洛克冷漠的臉龐像冰塊一樣貼在心上,引起一陣戰慄。
「我不相信……為什麼,夏洛克……」
「還是不肯面對現實嗎?即使他已經親口承認?你不是已經親口問過他了?」
約翰緊閉上眼,那時的情景很想忘卻,卻又殘忍地如此明晰,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漠然而冰冷,他面無表情,卻配上那樣如同以往的輕鬆語氣,彷彿不值一提的普通談笑,而內容是關於瑪莉的消逝。該死!
他緊握住拳,指甲深陷肉裡也不覺疼。
「你到底是誰?將我抓到這到底有什麼用意?你辛辛苦苦專程打造了貝克街221B,不只是讓我重遊舊地而已吧?」
「我只想讓你看看,這就是現在貝克街221B的現狀。你瞧出什麼了嗎?」
約翰強忍激動,四目望去,起先沒看出什麼,直到在某熟悉的位置沒看見應該位於該處的某樣東西,他的心狠狠打了一下鼓。
「我的……喜歡的椅子……」
「看出來了嗎?」那聲音中一股惋惜,卻掩不住其中的惡意。「再看看少了什麼?」
他環視四周,看似與從前一模一樣的擺設,確有微妙的不同,不錯,少了屬於自己的東西。無論是喜歡的毯子、習慣用的杯子、坐墊、電腦……有關自己的東西,全都不見了,他感覺一陣暈眩。
「發現了吧?他把你存在過的痕跡完全去除了,這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
我對他而言是個陰影,是過去的幽靈,為了把我完全排除在他的人生,他的生活之外……腦子裡迴盪的答案被那聲音蓋了過去。
「為了殺掉你老婆也不覺得內疚。」
腦子裡嗡的一聲響,約翰跌坐在沙發上。
「現在告訴我,你願不願意跟我們合作,抓住夏洛克‧福爾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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