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被告羅伊,瑪斯坦,起立!」
在被告席坐著的男子站起身來,腰桿挺得好直。
「被告被控兩項罪名:私縱人犯及雞姦罪!」
「被告身為軍團高階幹部,不知自律,竟怠忽職守,擅自私縱人犯,甚至犯下恥辱的雞姦罪,罪行重大,嚴重傷害軍團之名譽,檢控方要求庭上判決死刑!」
「羅伊‧瑪斯坦,你有何辯解嗎?」
即將被宣判死刑的男子慢慢綻出了微笑。
他不發一語,就像是默認一般拒絕任何辯解,判決下達,被下令收押死牢。
在庭上,羅伊任人取下所有的軍階章,伸出雙手,戴上手銬的瞬間,他竟再度嘴角上揚了。
從此時開始,我的身分已然和你相同了,鋼……
「你笑什麼?!快走!」押解的法警一臉鄙夷,粗暴地一推,羅伊一個踉蹌,卻隨即挺直了腰板,走了出去,豈料才出了軍法院,突然感到一陣強烈之極的目光,那悸動讓羅伊往外望去,和一個人的目光相觸,同時,羅伊重重地心跳。
那是愛德,那是他的鋼。
看到他的同時,羅伊幾乎想要停下腳步,那身影那樣近,卻又那樣咫尺天涯,他貪婪地看著他,像是要將這輩子看不到的全部看完,永遠觸不到的,那陽光般的金色…..
然而再怎麼不捨,他強迫自己斷了視線轉過頭,繼續朝自己選擇的死路走去,那是自己應得的懲罰,唯一贖罪的出路。
畢竟是軍事審判,早已得到消息的愛德不得其門而入,只能守在軍事法庭前面等待結果,然而等到的,卻是最壞的結果。
和那人四目相對的一瞬,愛德完全無法動彈,強烈的感覺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強烈的熟悉感甚至讓愛德抓住了胸前的衣服,以手抵著狂跳的心臟。
然而那幸福只有一瞬,男子隨即移開了目光,視線相接斷去的時候,愛德聽到了那「死刑」二字。
那區區二字讓愛德身軀震動,手腳都冰涼,他用力握住拳,死瞪著男子的背影。
儘管仍然腰桿挺直,然而軍階章已然取下,憑剛剛的驚鴻一瞥,雙手不自然的姿勢是手銬的痕跡。
那是他嗎?那是那個始終高高在上,用輕蔑或殘忍的眼光看著自己的人,那是他嗎?
他夢遊般跟在押解羅伊的人之後,看著羅伊被押上了車,看著那輛車一路往前,他不自禁地奔跑,想要更接近一點,即使是一點點也好。
他看到了他的黑髮,然後漸漸遠去,到看不到的地方。
他茫然地走著,走著,終於走到了如今那人所在的地方,望著森嚴的門禁,他握緊了拳,幾乎有種衝動想要直接闖入,只是最後他終於克制住了自己,就算要送死也好,至少,讓我見他一面!
看著進不去的門,愛德苦思著進去的方法,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愛德一震,那是修茲。
即使身為高階軍官,要會見羅伊也不容易,為了會見羅伊,修茲甚至去找了格林將軍,試探將軍對處置羅伊的態度,然而他得到的卻是失望的結果。
失去了愛德也等於失去了愛德的研究,這對於正在幫助首領謀劃戰爭計畫爭寵的格林來說是致命的打擊,加上雞姦罪過於敏感,和他見面的結果讓修茲知道,再也無法依靠格林的幫助了,這讓修茲幾乎陷於絕望之中。
從格林處出來之後,修茲臉色凝重地直奔羅伊的所在,而他想不到的是,於此同時,愛德正在軍法監獄外徘徊。
看到他,愛德心臟大大一跳,他悄悄地儘可能接近大門附近,耐心地等待,整整近二小時之後,修茲這才出來,臉上神色嚴肅中帶著氣憤與黯然,突然他回過頭和守衛說話,還塞給他什麼東西,愛德心臟狂跳,機會來了。
他刻意繞過街角,等修茲走遠了半小時左右,他整理了服色直接昂然來到門口。
「我是修茲中佐派來的,要再次會見瑪斯坦!」
「……中佐沒說他會派人代理?」
守衛懷疑地看著,愛德維持著沉著,這也許是唯一的機會!
「中佐有事耽擱,讓我先過來,如果你不相信我,等會修茲中佐來的時候當面對質不遲!」
守衛有些懷疑,愛德緊跟一句:「事態緊急!犯人已經沒時間了!」
「……好吧,看在中佐會做人的份上……」那守衛踮踮口袋的份量,轉身帶路。
穿過重重房舍,愈走愈深入,愈走也愈加黑暗,陰森的氛圍成為龐大的壓力,愛德不自禁握緊了拳,那個人,如今,被囚禁於這種地方,甚至即將執行死刑,只為了放我走,讓我自由嗎?
如果他是……羅伊……不,不可能的。
他再度抓住了胸前衣衫,努力讓自己支持下去,他無法想像,無法想像那個對自己百般折磨的人,竟有可能是他,不,不可能的……
胸口的痛楚讓愛德臉色蒼白,每走一步,就接近他一步,然而愛德腳步卻慢了下來,真相就在眼前,愛德卻發現自己在發抖。
曾經那麼那麼希望他是那人,如今卻變成了痛極了的矛盾。
如果證實了他是羅伊,愛德說不出自己是期待或是害怕,光是想像,愛德便覺得氣息已窒,那些痛、那些苦,在心上刻下的傷痕無從磨滅;然而若他不是羅伊,愛德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力氣走出這裡?
終於,守衛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拿出鑰匙開門。
近乎恍惚地看著那道門,那個人,就在門後吧。
你,到底是誰?
一切,就快要有答案了……
面前那道門終於開了。
愛德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當那個人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範圍時,愛德心臟大大地碰撞,一步步地走進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個人就坐靠在室內唯一的一張床上,身上仍然軍服筆挺,卻已少了代表身份的彰顯,他正望著室內唯一的一道窗戶出著神,那模樣竟使得愛德想哭。
羅伊對於有人進來竟沒有半點反應,仍然維持著姿勢,愛德只能痴痴地望著他,人進來卻不說話的情況太少有,羅伊終於開了口,只是姿勢沒有任何改變,也不回頭。
「修茲,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你不要再來管我了,你覺得我瘋了也罷,不負責任也罷,失約也罷,我只能說我感謝你,至於關於他的事情,請不要再問了。」
愛德看著他,喉嚨梗了住。
想要開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有千言萬語想問,卻只能就這樣看著他,身子像是被釘在地上一般,一步也動不了。
沒等到回答,羅伊終於回過頭看向來人,這一看卻呆了住。
萬萬沒有想到今生今世還能再看到他,一時間羅伊腦袋一片空白,除了他的身影之外,再也看不見其他的東西。
他從沒有後悔放了愛德,即使被告密下獄,失去大好前途甚至喪失生命,這一切的後果他甘之如飴,畢竟對羅伊來說,對愛德的愛意與虧欠,已然佔據了他所有的意識。
無法原諒自己竟然忘得這麼徹底,即使拋棄了從前的自己,他一直認為,即使是忘了自己,失去自我也好,唯有那個孩子會永遠在心頭刻下印跡,永難抹滅,然而事實卻是如此諷刺。
儘管對愛德始終有著感應有著執著,然而自己竟然被這世界的身分與觀念束縛至此,甚至對自己所愛的人折磨、迫害到如此地步!羅伊陷入了痛悔與自懲的情緒之中。
面對軍審,羅伊早已下定了全部認罪的決心,唯有如此才能保護他,唯有如此,才能贖罪。
而永世再也無法相見,是他給自己最殘酷的懲罰。
他貪婪地看著他,像窮盡這一生剩餘的所有時間,在這瞬間他感謝上天,讓他還能看到這孩子,即使是最後一面也好……
然而一瞬的喜悅過後,代之而起的卻是恐慌與怒火,為什麼他會在這裡?拚上了性命才讓他重獲自由,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他怕,怕愛德若在這裡被擒,至今為止的一番心血盡付東流不說,他更怕愛德察覺自己的真實身分,若讓他察覺自己是真正的,那個最初他認識的羅伊‧瑪斯坦,就算他能走,以那孩子對自己執著之深,最後的最壞結果,便是兩個人一起陪葬。
不能讓事情演變到這地步!
愛德看著他,看著他看自己的眼神變化著,從不敢置信到竭力抑制的狂喜,那歡喜之色卻褪得好快,轉而代之的竟是極端冷漠的神色。
轉過了頭,仍然望向剛剛的窗戶,慢慢地開了口,語氣之陌生,像是從來沒見過自己。
「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我……」
有千言萬語想說,有好多問題想問,現在卻完全梗在喉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怕,他突然好怕知道真相,那個黑洞正在一步步地進逼,一旦接近了,就再也逃脫不了。
「你不是已經逃離我了?為什麼又回來?」
他冷漠的聲音讓愛德梗在喉嚨的話衝了出來。
「你到底……是誰?」
這問句讓羅伊顫抖,努力握緊拳維持著冷漠的面具,心中卻已湧起驚濤駭浪。
「為什麼要為我做到這地步?為什麼?」他死瞪著他,研究著他的表情,胸口卻像是堵住了般,連呼吸都困難。
「我只是覺得無趣了而已。」
「就算把你留在身邊當作性奴又如何?我不想要你了,如此而已。」
偏過頭去,他徹底地冷漠,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知道自己不能被揭穿,所有會傷害你的真相,就讓它隨我的死消失吧。
「是嗎……」愛德喃喃地說著,心口的痛楚再度發作,他以手抵住胸口,才能逼自己繼續說出來。
「這些……都是騙我的,是吧?你就是……」
愛德看著他,那麼熟悉的輪廓,那雙懷念的黑眸,似曾相識的神情……
「你是大佐,是嗎?你是……焰之鍊金術師,羅伊‧瑪斯坦……是嗎?」
說出這個名字,這個稱號的同時,痛楚的淚跟著落下,種種跡象都太過明顯,太過不可思議,種種跡象都顯示著那是那個以火為名的男子,一時間他再也忍耐不了。
你是大佐,對吧,你就是那個我熟悉的羅伊‧瑪斯坦,是吧?一定是的,一定是……一定是……
「……大……佐……」
他終於喊了出來,儘管是試探,也不禁激動得渾身發顫。
這兩個音讓羅伊大大地震動,一時間那些甜蜜的、振奮的、痛苦的、心酸的回憶紛至杳來,像是在耳旁打響了鐘聲,震耳欲聾,羅伊全身發抖。
然而下一秒他猛然抬頭,用力捉住了面前那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用令人心驚的聲音慢慢地說道:
「你好大膽,我已經饒了你,放了你,你竟敢在我面前這樣叫他!你竟敢!你竟敢!」
他瘋狂似地捉住他,狠狠地將他壓制在牆上,那雙金色在陰暗的牢中顯得如此燦亮,那雙眼中儘管有著痛楚,卻絲毫不見懼色,只有深得看不出波瀾的光,這目光讓他痛,痛得不知身在何方,痛得幾乎將他理智淹沒,他以顫抖的雙手撫上他的臉,這是他拚了命穿越那道門也要尋找的人,這是他用盡全力保護的真愛,然而如今卻因為自己的愚蠢而永遠無法相認……
為什麼這麼殘忍?為什麼要這樣逼我?這是你對我的懲罰嗎?鋼?
他終於再也控制不了情緒,他發狂般吻上他,吻上他的唇,吻上他的眼,他的頰,他的每一寸每一寸,淚水卻再也控制不住的決堤。
愛德顫抖地承受他的吻,那近乎失去理智的激情卻讓他激動,儘管和往常一樣粗暴的行止,然而愛德卻敏感地察覺,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那是關鍵性的,足以讓身軀與靈魂同時沸騰的歡喜,他不自主地回抱住他,男子的淚交織在兩人臉上,讓愛德不由自主地哭泣。
「大佐……羅伊……是你,是你對不對?我知道是你……告訴我,告訴我……」
青年囈語般的呼喊像一桶冷水,那冰涼從頭上到腳底,最後連心頭都恍如結了冰。
他猛然將那副身子推開,像是碰到了什麼骯髒的東西,他急速回過頭,掩住自己近乎崩潰的模樣,此刻他恨透了自己,為什麼這麼衝動?就算再也見不到他也好,我發了誓要保護他的!即使是要我這條命!
豈料,在他竭力冷靜自己的同時,背後那青年抱住了自己。
「我知道你是羅伊,你是大佐……我知道……別推開……別離開我……」
青年最後一句話勾起了羅伊最深的創痛,一時間他渾身發抖,捉住了那青年的手,旋風般轉過身,順勢狠狠地抓住他的肩。
「別離開我?為了你弟弟,當初你卻可以走得這麼毫不留戀?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你答應過我什麼?」
發覺所愛的人已永遠消失的絕望,那些如同行屍走肉的日子,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痛在此時一一湧現,他想要問,想要抱著他痛哭一場,滿腔激憤與痛楚在他面前不自禁地發洩。
手腕被男子捏得劇痛,愛德心裡卻大大一跳,連疼痛都恍如不覺,他抬起頭,面對著男子的眼光,一字字地,清楚地說道:
「對不起,當時我只能顧著阿爾,請你原諒我,大佐……羅伊……」
男子整個人一震,驚覺自己說了些什麼,放開了愛德,他搖搖晃晃地後退,心中竟是一片空白,而那青年則一步步進逼。
「你承認了,是不是?」不知道為什麼,越接近真相一步,絕望竟愈加步步逼近,但他無法不前進,無法不確認,無法抵抗內心深處最痛最深的渴望,即使這真相將會讓自己千瘡百孔……
「我不是。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他說話的語氣,竟如槁木死灰,毫無生氣。
「為什麼不承認?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說謊,為什麼?」近乎絕望地步步進逼,甚至連手腳都漸漸冰涼,愛德從未想過,證實真相的代價,竟是如此痛楚。
因為我已經保護不了你,因為我對你充滿歉意,因為你再也不會原諒我!
念及此,他咬咬牙。
「你相信我是你愛的那人?別再自欺欺人了,如果我是你愛的那人,你會原諒我嗎?」
「我在你身上施的所有酷刑與折磨,你全部都能原諒嗎?」
「我……」他的話勾起了愛德最深的創痛,在集中營裡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那些毫不留情的苦刑折磨,就是因為那些殘酷,才讓自己確定那不是他,然而現在一瞬間全部翻轉,那些生不如死的酷刑與折磨,如今竟證實了全是愛人所為……
一瞬間那些傷痛突然排山倒海逆襲回流,一時間他呆了住,像是所有力氣全部都失去地軟下,只因全部的力氣都必須用來抵抗痛楚,愛德看著他,淚水無法控制地滑落。
「……果然如此,不是嗎?」
身上一鬆,羅伊已經推開了他,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和那木然而疲倦的語氣讓愛德心口收縮,強烈地感覺到,如果不做些什麼,就會永遠失去他,然而他伸出了手,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那些記憶太過痛苦,愛德早已將那些記憶深深埋藏,然而埋藏不等於不痛,只要碰觸了那些記憶,那些絕望的,想就此死去的悲傷便席捲而來,那痛楚甚至讓愛德不由自主地流淚,只是,若是要就此失去他,另外一種的痛將會再度將自己徹底擊潰。
「不……不是這樣的……我……」喉頭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想要再解釋什麼,卻只是徒勞。
「我不是你的羅伊。」
「你走吧。」
他回過了頭,緊握著拳撐住自己,他早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早已知道他不會原諒,所以他寧願不認,寧死都不認,這樣對你我來說,都會是一種解脫,鋼……
寧靜的僵持彷彿無窮無盡沒有盡頭,終於那語聲靜靜地,毫無激動地響起。
「……你不是羅伊,是嗎?你認為你不承認,那些痛就會消失,是嗎?」
「你以為就此死去是最好的方法,是嗎?」
「留我一人獨活,從此哪裡都找不到你,無論是這個世界,或是那個世界……」
那茫然而絕望的語聲讓羅伊心頭絞得好緊,回過了頭,卻看見那個金髮青年癱軟般靠在牆上,神情空洞而無助,那曾經燦爛的眼失去了金色的光芒,像是完全熄滅的燈火。
從未有過的痛楚淹沒了他,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對方的影子,他終於抱住了他,抱住了那單薄的軀體痛哭失聲,在吻和淚中相擁。
「對不起,鋼,對不起,對不起……」
愛德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躺在他懷中,那叫自己「鋼」的聲音出自他口,愛德身軀痙攣了一下,不自禁地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龐。
「羅……伊……」
「真的……是你……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些殘酷的過往一一浮現,那毫不留情的烙刑和逼供,一再重複的痛苦佔有……還有那些無情過甚的言語,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不堪之極的回憶,太多太多的責問只能剩下這三個字,以及徹底徹底的茫然。
而在他的懷裡,愛德像是失去了力氣,感受著他的溫度,他的擁抱,卻只能不斷不斷地流淚。
一直期望的事情終於成真,一直渴望的,回到他身邊的夢想終於實現,現在卻只剩無力與心痛。
「原諒我,好嗎?原諒我忘了你,原諒我折磨你,原諒我……」
「忘……了?」一時之間,愛德茫然,而羅伊則說著別來過往,以及自己來到這世界之後的一切,愛德木然地聽著他的告白,那「忘了」二字簡簡單單,卻是如此沉重,愛德再也沒有想到,這真相竟如此傷人。
「忘……了……是嗎……」就因為這兩個字,你便將我忘得一乾二淨;就因為這兩個字,你便可以對我如此殘酷……
他偏過頭去,那些不堪回首的折磨卻一一流過心間,像是將悲慟全部宣洩一般,愛德再也忍受不住,他在他的身下,在他的懷裡哭泣著,任那些心碎慢慢滴落。
「你不原諒我是應該的,即使我自己也不能夠原諒……」他喃喃自語著,心痛地吻他,吻他的眼,吻他的淚,愛德並不抵抗,就像當初他在集中營裡那樣順從,這模樣的愛德卻是對羅伊最嚴苛的懲罰。
「不要,不要這樣……鋼……求你生氣,求你狠狠打我罵我,別這樣……」
「……如果可以,我也想遺忘你……如果可以遺忘……如果可以遺忘……該有多好……」
木然平板的語調,其中卻含著無數苦楚,羅伊落下心痛的淚,他發狂般抱著他,親著他,恨不得將自己的心挖出來踐踏,只要能給他的鋼一點點安慰……
愛德卻只是任他親吻,任他擁抱,卻沒有了任何感覺,有的只是痛楚,足以將心臟漲破的痛佔據了他的所有心智,被心愛的人遺忘、折磨的滋味,像是將那些地獄之刑重新一一嚐遍。
在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裡,他的身影是唯一的安慰,就算那是痛苦的根源也好,也是唯一支持自己活下去的力量,然而如今卻全成了諷刺,難堪而苦楚的諷刺。
「如果你沒有想起我,此刻我不過是你的性奴而已……一個任你抽插折磨至死的性奴……你說你不會讓我死,你說會讓我生不如死的活著……」
愛德夢囈般說著,每說一字一句,身子就不停地痙攣顫抖,當加害者竟是自己最重視的人,那痛楚竟會如此難熬,像是身處油鍋當中,那想要速死以求解脫的劇痛。
「把我丟在焚化爐裡燒得一乾二淨吧,為什麼要想起來?為什麼不這樣讓我死去……為什麼?為什麼?」
忍住淚,羅伊竭力冷靜自己,慢慢地說道:「因為神要你見證我的報應……」
報應二字讓愛德停了下來,淚眼之中,那個顯得陌生的愛人,輪廓竟如此模糊。
「當執行死刑的時候,你可以痛快地發洩,我只恨一槍太過容易,抵不了你受過的一切。」
「或者你覺得不願意讓別人動手,你想親手殺了我也可以,動手吧,我絕不會抵抗的。」
頭腦停止了思考,愛德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人,他還無法有真實感,太多衝擊性的事實翻捲而來,他只能無力地承受,無力地被真相淹沒,再被無情地拋下。
自始至終,他都無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死刑……嗎?原來這就是你的補償……這就是……你的補償……」
他笑了起來,那笑容卻是淒楚而絕望,他突然明白,到頭來,自己仍舊是被丟下的那一個,無論死也好,活也好,折磨也好,呵護也罷,自己,仍舊注定孤零。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聲音。
「夠了,羅伊,該結束了。」
門突然大開,在門外的人,是修茲。
26
修茲此時來到並不意外,不尋常的是,他手上舉著槍,同時指著兩人。
「……好啊,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呢。」
「沒想到你真的有膽子闖進這裡自投羅網。」
「我已經讓外面的守衛走遠些,好讓我有時間處理你。」
「現在,束手就擒吧。」朝向羅伊,修茲直截了當。
「把他交給我!」
見到這最好的搭檔,羅伊第一個動作是一把將愛德拉過自己身後,看著修茲,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不會這麼做。」
「…….你真要為了一個囚犯,放棄自己的生命?」
「……」羅伊嘴角微勾,笑了起來。
我願意為他放棄的,何止是生命而已?
「你不會瞭解的,修茲。」
「我是不瞭解,也不想瞭解,羅伊,只要抓到他,你的罪名很有可能可以洗刷的!」
羅伊緩緩搖頭。「你太天真了,修茲,現在我已是死囚之身,已經再也沒有希望,就算把他交出去也沒有用的,更何況……」
「我發誓,再也不會傷害他一分一毫,就算是要我死……」羅伊緩緩地說道,並不激動,卻令人無法懷疑他的決心有多深重。
他的手握住了自己,在他說出誓言的時候,手掌感覺到了他的力道,他的溫暖,愛德慢慢地抬眼,看著他的背影。
儘管被羅伊藏在身後保護,愛德仍舊沈浸在痛楚與茫然之中,他不知道如何自處,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最愛卻也是傷自己最深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始終在這稱為焰的男子身上,無論死無論活,無論傷無論痛,只是越深的情意,傷己越深。
對他來說,無論是死是活,都再也無關,感覺心彷彿已然死去一般,除了痛楚,再也沒有任何感覺。
他甩開了他的手。
羅伊全身一震,回過頭來,看到愛德的表情,他的心沉了下去。
顧不得修茲在旁,他伸出顫抖的手喊他,然而那鋼字出口,愛德卻毫無回應,他直直地走向修茲,淡淡地,彷彿不關己事地說著。
「你是來殺我的,對吧。」
「請動手吧。」
「鋼!」羅伊心膽俱裂,想上前去卻又不敢,因為修茲已然舉起槍來,對準了愛德。
修茲並未立刻開槍,而是研究地看著愛德。
「你想死?之前不是拚了命的逃生嗎?為什麼現在自己撞到槍口下?」
愛德抬起頭來,修茲不禁皺眉,那金色的瞳眸之中,什麼也沒有,像是整顆心都被掏空了一般,一片空白,與之前那神采奕奕充滿求生慾望的模樣完全相反。
「我不會再給他折磨我的機會……」
「我不要看著他死,自己承受乾枯至死的苦楚。」
「我只但願對他來說,看著我死會有一點點疼……」
說著,他嘴角微勾地自嘲。
「或者他看著我死,看著我痛,也早已沒有感覺了吧。」
「就像他親手折磨我時一樣……」
他嘲笑著自己,空白的金眸中已然無淚,看來卻更傷更痛。
他的人,他的聲音像是飄浮在空中,隨時都會消失的泡泡,風雨飄搖。
「鋼……」他的告白讓羅伊全身顫抖,他這才明白,自己所謂的補償,對已經遍體鱗傷的愛人來說,只是另一次的凌遲,另一次的狠心折磨,甚至已到了求死以求解脫的地步。
原本以為犧牲一切,甚至死去是對他最好的補償,豈料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自我滿足,到頭來只造成另一次更嚴重的傷害……
修茲緊握著槍,他並非不為愛德痛極傷極的告白所感,但儘管心裡動搖,但權衡利害,不管如何,此人絕不可留!
正想扣下扳機,羅伊大吼:「修茲!不要!」
停下動作轉向他,修茲咬著牙。
「你……你這傻瓜……混帳……」
修茲氣得發抖,他沒有想到事到如今,羅伊竟然會放掉這唯一的希望;他更沒有想到自己一心要幫助輔佐的摯友,竟然這麼容易地就犧牲掉自己的性命,如今死刑已判,他何嘗不知道一切都遲了,可是他怎能甘心看著最好的摯友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
看著神情恍惚的愛德,一股殺意湧起。
「很好,羅伊,既然你對他這麼執著,就讓我現在送他上路,省得你黃泉路上孤單!」話聲未落,修茲朝青年開了槍。
只是,中了槍的人,不是愛德。
及時橫移一步擋在青年面前的男子,無力地軟下。
男子倒了下去的同時,愛德本能地抱住了他,那頭黑髮抵在他的心口處,愛德感到一股熱流,從男子的身上流失,一時間他傻了住。
「羅……伊……」他抱住了他,腦袋裡一片空白,全身不住顫抖,什麼也無法反應,甚至連話也說不出來,能夠理解的,只是男子為了保護自己而挺身擋槍的事實,只是這一槍,卻像是同時射穿了自己的心。
自從確認了眼前這男子是真正的,那個世界的羅伊之後,愛德一直沒有實感,所有的一切來得如此快,像是犯下禁忌當時,被真理強行灌入所有的知識般,他只能接受,只能震撼,只能狂喜,只能痛楚,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全部來不及消化,便要被迫面對下一個變化,完全沒有喘息的時間;他沒有時間咀嚼那折磨自己的人突轉的溫柔,便要接受他便是自己愛人的震撼;那些折磨的痛楚尚未退去,便驚覺那些全是愛人的狠心對待;甚至還沒有接受、原諒的時間,他被判死刑的消息像是青天霹靂般降臨,而如今,那人已經身受重傷,躺在了自己懷裡……
「卑鄙……你好卑鄙……你以為死就可以補償一切嗎?你以為你死了我就會原諒你?你以為你死了我就會快樂……」
「這只是另一次凌遲……另一次折磨……」
「我恨你……」
恨字出口的時刻,淚落了下來,好不容易得回寶貴的事物又即將失去的打擊,讓他像是無助的孩子般只懂顫抖。
而修茲則整個人呆了住。
「羅伊!你這是做什麼!為什麼這麼傻!」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起走來的伙伴,他從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青年竟佔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就在此時,一隻沾染血跡的手撫上了愛德的臉。
「我沒事的,只是手臂傷了而已……別怕……」
「羅……伊……」
此時,槍聲則驚動了外面的守衛,一時間腳步聲大作。
「哪裡的槍聲?!死囚牢嗎?」
「出了什麼事!」
見到羅伊挺身擋槍的舉動,電光火石間,修茲咬咬牙,下了一個決定。
他知道自己只怕也一樣瘋了,只是見到羅伊接二連三的行動,還有最後挨的這一槍,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大踏步而來,用力拉起愛德,這動作引得羅伊拚了命爬起撲來。
「修茲!不要傷他!」話聲才落,愛德的身子卻被推進了懷裡,羅伊本能地抱住青年,不由得怔住。
只見修茲一把捉住羅伊檢查他的傷口,以最快的速度為他包紮,最後塞給他一支槍。
「夠了!現在立刻給我滾!」
羅伊則完全呆了住,混亂的腦袋還無法瞭解到底出了什麼事,修茲低吼:「既然已經無可挽回,就快給我滾!帶著你的人滾到天涯海角,再也別讓我看見你!」
「修茲……」
「沒聽到嗎?你不是要保護他嗎?還是你想和他一起死在刑場上?還是死在這裡?」
電光石火間,羅伊只遲疑了一秒,與修茲長年的默契讓他立刻開始動作,來不及收拾情緒,立刻忍痛拉著愛德衝了出去。
那守衛見到死囚竟然脫逃立刻前來制止,卻立即被一槍了結,拿了他的武器,兩人就這樣一路闖出了死牢。
幸運地衝出大門,隨即一輛車子呼嘯而來,羅伊一驚正想開槍,卻聽修茲的聲音吼道:「上車!」
羅伊愛德兩人對望一眼,上了車子,修茲一踩油門衝了出去,留下後面一團混亂。
「修茲……」羅伊才出聲,修茲立刻打斷了他。
「少給我婆婆媽媽的,羅伊,我既然做了,就沒有後悔的餘地,就像你一樣!」
「我現在帶你們去國境,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在包圍圈還未合圍之前衝出去,利用山的地形躲過追捕,只要過了國境,你們就安全了!」
「……那你呢?」
「我?」修茲笑了出聲,「只要能逃出去,哪裡不能東山再起?別太小看我了,羅伊。」
羅伊微笑,手臂的痛楚則讓他扭曲了臉。
「羅伊……」愛德扶住了他,男子則始終握著愛德的手未曾稍離,羅伊回過頭看著他,無論能不能逃出生天,能有一點點渺小的希望,對此刻的兩人來說,都是絕頂的幸福。
「剛才,我死囚之身,身陷重圍,什麼承諾都不敢給,可如今我敢起誓。」
「我答應你,我們會一起活,一起死,好嗎?」
「一起活,一起死?」
怔怔地重複他的話,即使已不求生還,這話仍然讓愛德死寂的心慢慢活動了起來。
「為了償還我欠你的債,我不會死的。」
他抬起染著血污的手輕輕地撫著他,捧起他的手親吻。
「我會補償你,愛護你,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他的手握緊了自己,在他說出誓言的時候,手掌感覺到了他的力道,他的溫暖,愛德慢慢地抬眼,看著他。
我可以相信你嗎?我可以相信你是愛我的嗎?我可以相信你的誓言嗎?
我可以,相信嗎?
想要回握他的手,卻忍不住遲疑,太多的傷害在證實他的身分之後,反而痛得愈加清晰。
只是,一時的遲疑險些造成永久的遺憾。
察覺了他的遲疑,羅伊心中一痛,卻仍現出了微笑。儘管說過一起活,一起死的誓言,但羅伊很明白,愛德並沒有真正原諒自己,只是別無選擇罷了。
是的,別無選擇……
感覺著青年的手掌,那是唯一能夠和他接觸的地方,然而,心卻已經離得好遠……是吧?鋼……
一想及此,傷口的失血像是增快了似的,身體竟愈來愈冷,意識也漸漸模糊。
車子全力奔馳著,沒有得到回應的羅伊昏睡著,而愛德則思潮起伏,直到羅伊的頭無力地倒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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