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追尋的陽光

西方山岳地帶。

「報告大佐!中央發來的緊急電報!」

接過看了一遍,為了彌平東方叛亂,帶兵駐紮在西部山區的冰之鍊金術師,約諾夫‧司禮,軍階大佐,眉頭皺了起來。

「那個老頭……就這麼等不及嗎?」將電報往桌上一甩,約諾夫廢然長嘆,瞄著電報上的前幾句話出神,心頭沈重。

……爭取實戰優勢,即刻強制鋼之鍊金術師愛德華‧艾力克製作賢者之石,如果膽敢不從,隨時由你軍法處置;同時,如有任何通敵嫌疑,比照處分……

像這樣的命令,從出征前就一直耳提面命,到了戰場仍然三令五申一再催促,然而,全部都被自己擋了下來。

為什麼要這樣護著那個孩子?

每當約諾夫疑惑於自己的慾望,就會想起家鄉的陽光。

極北之地的故鄉——玻康加爾,一年之中有半年以上遭到冰封,終年不見太陽是常有的事,因此,一旦太陽露臉展現出它的溫暖,就會帶給家鄉的人民無比的生存勇氣。

約諾夫一直記得,小時候喜歡在太陽難得出現時追著跑,喜歡溫暖照在臉上的感覺,喜歡那金黃色的光華,喜歡氣喘吁吁地追著一下子便漸次下沈的陽光,直到再也看不見那遠處隱隱的光輝,這才捨得回頭慢慢走回家,雖然在回家的路上常常冷到發抖,但為了那一道金華,他總是樂此不疲。

以驚人的天賦學習鍊金術,約諾夫背負著村人的期望來到中央市,儘管不再是終日不見陽光,然而長年的習慣,對於太陽的熱度,美麗的顏色,那份憧憬始終不變。

在中央市的時候,約諾夫就聽過他們。

焰與鋼,中央國家鍊金術師之中的兩大話題人物,一個是升遷最快的伊修瓦爾戰爭英雄;另一個則是放出如同初昇太陽般璀璨光芒的少年國家鍊金術師,曾經大街上無意的一瞥,就讓他驚異不已——

那是太陽的化身,陽光的精靈。

「愛德華‧艾力克…………

 

然而,實際在戰場上遭遇的時候,卻讓他懷疑,眼前的少年,真的是在中央看過的同一個人?

屬於少年的獨特光芒仍在,然而卻多了不該有的,說不出的絕望感,當他說出死志的那一刻,約諾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與陽光有著如此驚人相似度的孩子,無法放任他漸漸失去溫度,漸漸失去眼中的光彩,那種感覺,正像追逐正在消逝的太陽,炫惑於那美麗,卻又不得不哀憐那逝去,對自己來說,想要抓住那道光華,留在自己身邊的渴望,也許是無法克制的移情作用。

 

傳令兵回報情報的呼喊將他從回想中驚醒,接過情報,約諾夫翻閱之後,面色凝重。

是該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請艾力克少佐過來。」

 

***

 

「艾力克少佐!」

正望著遠方出神的少年被叫聲驚醒,看向正向自己回報的士兵。

「司禮大佐要你回去!」沒有用敬語的無禮語氣,倒像是對自己下屬似的呼呼喝喝。

 

……我知道了。」淡淡看了那小兵一眼,愛德沒有計較,以自己的年紀來說,少佐這樣的軍階太過沈重,對一般士兵來說,可能是永遠無法企及的階層,而自己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只憑著一個國家鍊金術師的頭銜,就將這些人一口氣踩在腳下,無法心服也是可以理解,再加上……

 

腦海浮起在黑暗中,那些人毫不留情的拳腳、充滿憎惡的眼睛,愛德浮起自嘲的微笑。

賢者之石的犧牲品們啊……染滿鮮血的獻祭。

雙手不再乾淨的自己,沒有資格得到任何尊重。

 

逕自走向營帳,一路上遇到許多士兵,別說是敬禮,連招呼都難得打一個,只有從四面八方襲來的複雜情緒,好奇、輕蔑,甚至憎惡……,愛德木然地經過他們之中,承受這些針刺一般的視線。無力,也不想去改變這些狀況,從未受懲的罪人,戴著無形的荊棘之冠。

 

「那就是艾力克少佐嗎?看起來真的好小,聽說是最年輕的國家鍊金術師嗎?」

 

……哼,別提了,只不過是個滿手血腥的殺人兇手罷了,真不知道大佐在想什麼,竟然向葛蘭中將力保他出獄,說到底,就是個叛亂者而已。」粗魯的聲音似乎連刻意壓低都不屑,愛德目不斜視地經過,就像沒有聽到。

 

「別這麼說,至少少佐前陣子也立了一功不是?」

「是啊,的確是。不過回頭想想,被他刺傷的那個人以前也是他的同僚吧,以後小心點,說不定他會突然倒戈捅你一刀呢!」

愛德背影明顯地一僵,又再度舉步,腳步快了一些,幾十公尺的距離,感覺竟如此遙遠。

 

「啐!最無趣的就是這個了,無論怎麼說他總是無視,真沒意思,好歹也是位少佐,至少發點威來瞧瞧吧?」

 

……如果你需要別人用官階來壓你才肯收斂的話,我很樂意發點威給你瞧瞧。」

營帳門口,約諾夫不知何時出現,兩手抱胸,以冷冷的眼光瞪著發話的軍官。

「大佐!」剛剛說話的軍官忙不迭地立正敬禮,態度完全不同。

 

愛德默默地跟著敬禮,目光卻下意識地迴避著,約諾夫淡淡看了他一眼,果斷地說道:

「對上官無禮,罰你兩天禁閉,即日執行!」

乾脆俐落地下達判決,約諾夫向愛德招手要他進帳,卻沒想到另一個軍官突然說道:

「大佐,恕下屬直言,阿克少尉無禮是事實,但大戰當前人力吃緊,能否縮為一天呢?」

約諾夫看向說話的人,那是另一個軍官瓊恩中尉,這兩個人,是那幾日違抗命令私自折磨愛德的其中二人。

凌厲的目光掃過,約諾夫沈聲說道:「怎麼?我的命令你們膽敢違抗嗎?」

「屬下不敢,只是說出事實而已,請大佐斟酌!」

「不用再說了,我的命令就是絕對,再多言兩人都軍法處置!退下!」

 

……司禮大佐。」軍中最年少的少佐聲音意料之外的響起,約諾夫一怔。

「我是當事人,我可以說句話嗎?」目光仍舊沒有接觸,愛德半垂著眼簾,約諾夫看不到少年的表情。

……你說吧。」

「屬下認為瓊恩中尉說得有理,大戰當前,不宜浪費人力,只罰一天當作警惕,應該夠了。」

約諾夫皺皺眉,正待拒絕,卻見愛德第一次抬起頭來,與自己目光正面接觸,那金色的眸子內未曾有過的求懇之色讓約諾夫心裡一軟,暗嘆一聲,接受了他的要求。

 

……既然當事人艾力克少佐為你們求情,就依他所言,禁閉減為一日,但,我話說在前頭,事不過三,若下次再犯,依軍法加重處置,聽到沒有?」約諾夫重重說道,話裡有話,嚴厲的眼光讓兩人都低下頭去。

「還不快向艾力克少佐賠禮道歉!」此言一出,兩人都露出桀傲不馴的神色,約諾夫還待發作,愛德及時阻止了他。

「司禮大佐,您有事找我吧,我們進去吧。」少年快步進入了營帳,逃離了現場。絲毫不帶感情的聲音,聽在約諾夫耳裡卻是一陣悶痛,少年將自己的尊嚴踩在腳下,絲毫不加吝惜。

 

下令立刻執行禁閉處分,約諾夫跟著進入帳內,看著少年的背影,他絲毫不懷疑,如果一個人能背的壓力極限是一千斤,眼前這少年則會毫不留情地把自己活活壓死。

 

忍不住生氣,約諾夫不知道自己的怒氣從何而來。

「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少年肩膀微顫,沒有回答。

「我在問你事情,面對上級的問話時,正面答話是應有的禮貌吧?」

頓了一會兒,少年順從地回過身來,金色的眸子裡看不見感情,卻有另一種固執的堅毅,約諾夫怒氣更熾。

「這些人的態度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為什麼從來不向我報告?」

……下屬認為沒有必要。」靜靜地,面對長官的質問,少年沒有一丁點激動。

「軍令如山,如果在戰場上有人不聽命令,可能會害許多人送命!」

「他們自有分寸的,況且我……」少年中止了說話,別過了頭去。

……你想說你向來都是獨來獨往,要死也是你一個人死,是不是?」

少年沒有說話地默認,約諾夫閉了閉眼,有一種忍無可忍的感覺。

 

「他們都說你些什麼?全部向我報告!一字一句不准遺漏!」約諾夫咬著牙說道。

身子一陣僵直,愛德無言地看著他,琥珀光澤裡閃過無法掩飾的痛楚,面對殘忍的質問,冷靜的面具碎落一地。

…………我忘了。」不穩的聲音洩露了情緒,約諾夫沒有漏掉少年一瞬間的失神顫抖。

看著愛德的反應,約諾夫覺得一股刺痛直攻入心,這孩子到底一個人承受多少折磨?

 

「你要自己承受壓力到什麼時候?」捏著愛德的肩膀,力道之大讓少年皺緊了眉,眼裡的倔強卻始終沒有動搖。

這金色的璀璨流光始終讓他炫惑,現在則剩下強烈的心痛感受,為自己保護不了他而生氣。

「你就不能多依靠我一些,多相信我一些嗎?」幾乎類似痛心的強烈語氣,愛德定定地看著他,牙齒咬得死緊。

 

「我能相信你嗎?我能相信你……嗎?」

 

終於,愛德問出了心中最深的疑慮。

「我如何能知道你把阿爾送到了哪裡?有什麼證據他現在回到了利賽布爾?」

「我憑什麼相信你?憑什麼?」

 

……在乎的,還是弟弟的事啊。

所以,自己的事,自己的傷痛折磨永遠不重要,是嗎。

 

面對自己的傷痕始終壓抑,始終冷靜的少年,遇到弟弟的事便克制不住情緒,握著少年肩膀的雙手感受到無法自制的激動,約諾夫深深地望進少年那雙總是掩蓋住自己感情的眼,現在則是滿滿的疑慮與恐懼,宛如將防衛的牆壁敲碎,約諾夫無法知道,在那雙絕美的金華之後,究竟隱藏了多少煎熬?

 

幫不了他嗎……就像自己永遠追不上太陽一樣。

 

「我的確沒有證據,也無法讓你親眼看到,你無法相信我,我可以理解,畢竟你是被逼著到我這裡的,是不是?」約諾夫笑了起來,充滿自嘲的意味,愛德看著他的笑容,不可思議的,突然有一種安心感流過般,身體的激動漸漸平息。

 

約諾夫放開了他,逕自走到辦公桌前,翻閱著文件,以滿不在乎的口吻說道:

「不相信我也沒關係,我只是,想儘可能保護你而已。」

 

回過身來,愛德看著他的背影,說不出的感覺蔓延全身,然而——

 

我的願望,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所以,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不需要相信任何人。

 

像是要壓住那股無名的悸動,愛德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我不需要可以相信的人,不需要。」

 

聞言,約諾夫回過了身,對上那雙恍如陽光與陰暗會合的眼眸,複雜的心緒重合。

無法承受男人灼灼的眼光,愛德別開頭去,一瞬間有種想哭的衝動。

 

良久良久,約諾夫終於收回了視線,落到手上剛回來的情報,微微苦笑,這個名字,才是唯一可以安慰少年的人吧?收斂悵然的情緒,約諾夫回復了冰般的冷漠。

 

……羅伊‧馬斯坦古到了。」

渾身一震,愛德愕然望向男人,全身的顫抖竟抑制不住。

 

 

12重逢

賢者之石,罪惡的存在,禁忌的渴望。

羅伊‧馬斯坦古深深地望進手上的紅色石頭,內裡,黑色的深眸被染上了血紅,四周戰鬥的聲音恍似被吸進其中,不留半點痕跡。

儘管是含怒出征,然而戰場上的羅伊比冰更冷。

西方山岳複雜的地形與濃密的森林是一大挑戰,但羅伊並不冒險追擊,而是化整為零,以包圍的態勢,零星接觸的游擊戰法迎擊,加上賢者之石的加持讓每位士兵戰鬥力升至極限,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儘管約諾夫率領的中央部隊盤據山頭佔了地利之便,卻佔不到半點便宜,直到某個令人震驚的現象被發現。

「大佐!請你看看這個!」菲利中士氣喘吁吁地跑來,搬來一具剛剛發現的屍體。

陣亡的士兵身上,做為裝備用的賢者之石不翼而飛,渾身染血的慘狀不忍卒睹,仔細檢查卻沒發現什麼傷口,察看屍體的羅伊看著手上沾染的血跡,一股寒氣從心裡冒了上來。

這樣的血量,卻不是屍體本身流的血,現場也沒有另一個死人,剩下來的只有一個解釋——

以人命做成的賢者之石被破壞了。

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如果真有人能夠做到,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

羅伊的眼神頓時冷硬,戴著手套的手本能地握拳,忍受這個名字引燃的扭曲般燃燒的痛。然而在出征前的那一夜,他便在火光前咬著牙發誓,這心臟感到的每一分痛楚,他羅伊‧馬斯坦古,會確確實實地,清清楚楚地,一分、一分地討回來。

「大佐!有許多人未曾定時回報也沒有歸隊,呼叫也沒有反應,恐怕凶多吉少!」

眉頭一皺。

「有多少人失蹤?」

「至少二十人以上!」

「大佐!」霍克愛中尉從遠處急速跑來,「有失蹤者回來了!他說……他說……」霍克愛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驚惶,說是不可思議可能更合適些。

「愛德華他……毀去了賢者之石!」

 

***

 

下令全軍備戰,將士兵全數召回固守陣地,羅伊則打算自己一個人進入森林之中,這個命令遭到霍克愛中尉以下的極力反對及勸阻。

「這個命令極不合理,恕屬下拒絕服從!」羅伊並不生氣,他早知道下屬們絕不可能會贊成這個愚蠢的命令,即使是發下命令的自己也是。但是,那是一股慾望的呼喚,不得去做這種看似送死的行為,說起來,也許飛蛾撲火這句話,可以充分說明這種渴望?

 

「您忘了哈博克少尉的遭遇了嗎?」提到哈博克,羅伊看著自己激動的副官霍克愛中尉,忠心耿耿的法爾曼少尉、普雷達少尉、菲利中士,忍不住想到那個在病床上被包得密密實實,顯得有氣無力奄奄一息卻堅持嘴上那根煙不肯卸下的笨部下,羅伊笑了起來。

 

霍克愛可沒有笑的閒情,這種事情,自己非阻止不可。

「愛德華已經不是以前的愛德華了,他下手毫不容情,一旦大意就會和哈博克少尉一樣下場!」

 

「哈博克畢竟活了下來,不是嗎?鋼其實可以刺穿他的心臟的,只要換個方向就可以了。」故做輕鬆的說話,只是羅伊的眼眸太深,情緒全被黑色同化。

霍克愛一時語塞,但她仍舊搖頭,總之不行,絕對不行!

 

「聽我說,霍克愛。我想,鋼之所以刺傷哈博克,目的只是要引我出來罷了。」

男人冷冷的笑。

「現在我來了,他的目標還是只有我吧,還有賢者之石。」

「賢者之石是鋼製鍊出來的,我想,他可能與賢者之石有某種程度的感應,或者是有某種牽繫,所以他才能準確地找到我們的士兵,然後一顆顆毀去賢者之石。」

 

「鋼儘管年輕,畢竟是國家鍊金術師,普通的士兵即使配備了賢者之石,仍不會是他的對手,我們的人數不多,經不起這樣的損耗,所以不如……

「所以不如由您親身做餌,將愛德華引出來是嗎?」羅伊微微一笑,冷酷中含著自信,但對霍克愛來說,這樣做的變數太多,他們禁不起失去羅伊的可能,他們冒不起這個險。

 

然而,最後她終於退一萬步,讓他帶上了信號彈後出發,從羅伊深邃無比的眼裡,她明白了一件事,上司早已下了某種決心,自己阻止不了。

 

正如命運的運轉,終會將那兩人互相聯繫一般。

 

***

 

羅伊走進森林深處,將心緒降至冰點。

儘管獨自一人,男人知道少年的存在,知道他近在咫尺,那是奇妙的牽繫——即使互刺成傷,注定成敵。

 

自從得知少年的背叛,隨即決定出征,軍中事務千頭萬緒,加上擔心哈博克的傷勢……羅伊將自己的心情深深埋藏,沒時間,也絲毫不想碰觸那道傷痕,也許事實是,他根本不肯承認有傷痕的存在。每當少年的名字將傷口狠狠撕開時,羅伊便用名為「恨」的藥持續抹上,持續麻醉,讓那傷痕爛得更深。

於是,恨意用得愈多,心頭上那屬於少年的刻痕便愈加明顯,從未痊癒的傷痛。

恨得愈深,傷得愈深,痛得愈深。

 

四周林木茂密,能見度並不清晰,然而在伊修瓦爾戰場上訓練出的第六感,四周的風吹草動無一能逃過他的掌握,風拂過樹梢的聲音、鳥兒凋啾振翅的聲音、草叢搖曳沙沙的聲響,以及——

衣袂飄動的獵獵動靜。

 

他回過頭去。

 

靚藍色的熟悉軍服,在小小的人兒身上展現著它的英姿,金色的華髮仍束為一尾,卻不再是麻花辮子,只有月餘不見,那孩子像一夕間長大了幾歲,少年般的輪廓纖細了些,有些失血似的蒼白,襯得那無雙的金眸更為亮眼,水晶光華內醞的光芒複雜之極,羅伊一瞬的迷炫——

出奇的英秀。

 

然而,從未看過的,少年穿上軍服的模樣,卻讓羅伊湧起一股怒氣,從心裡冒上來的無名火在全身流竄肆虐,衝上頭腦的時候便在臉上化為諷刺的笑。

 

「你好,愛德華‧艾力克少佐。好久不見了,是吧?」

 

像被潑了一桶冰水,徹骨的冰寒從頭頂流到腳底,連五臟六腑也清清楚楚的感受,少年渾身發冷。

 

見到他的時候,少年覺得有一股火熱在心臟燒起。這些日子以來,儘管想到他的名字、腦海浮現他的臉龐時,必須忍受蝕心的苦楚,然而愛德上了毒癮似的想他,如漆黑夜空的眼瞳,冷酷無情的表情,以及喊著「鋼」的磁性聲音。

那是他唯一的安慰與牽繫。

 

這聲招呼入耳,全身的力氣瞬間消失,如果能夠,他希望能就此倒下,不再醒來。

然而他不能。

 

愛德低下頭去,淒然一笑。

金色的劉海遮住了視線,羅伊看不到少年心碎的表情。如果可以操之在己,少年向來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的傷痛,即使疼得快要死去。

 

不過,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心再怎麼傷也不要緊了。

 

很快……

就不會再痛了。

 

雙手合掌,圍繞的樹木四周鍊成光起,少年十步以內的樹木剎那間伸長了手臂般,從四面八方向羅伊聚攏攻擊,八爪魚般的樹枝齊齊伸長,聲勢驚人,剎那間就將羅伊剛剛站的地方打出一個大洞,擁擠的樹枝亂鑽亂動,猶如群蛇齊舞。

 

然而那人已不在原地。

 

焰之鍊金術師的火焰在閃避時便已伸至少年所在,然而在同時,在修羅場鍛鍊過的敏銳反射神經讓他偏過頭,少年的機械刀已近在眼前,快至沒有思量餘地,羅伊一閃身,避過必殺的一擊,本能的一響指,爆炸聲近距離轟響,將少年遠遠逼退。

 

逼近的危機感讓心臟怦怦跳動,羅伊抬起凌厲的眼神,冷笑。

「很好,完全不留情呢,你的目的是什麼?是這個吧。」

羅伊拿起了那顆賢者之石,曾經在驚悉少年死訊的時候以鮮血包覆的紅石,在羅伊手上展現美麗的光輝。

 

「想要毀掉它是嗎?只是為了否定我要你做的事情?」那雙琥珀靜靜地看著他,宛似混濁了似的,看不到任何情感的波動。

 

「或者是,想要消彌壓得喘不過氣的罪孽?」不等他說完,少年的攻勢再度發動,羅伊腳下的土石伴著堅硬石塊突起地面,或正面,或後方,或斜角,凌厲且變化的來勢即使是靈活的鳥兒也插翅難飛,可惜面對的是伊修瓦爾戰爭英雄。

 

一聲聲響指伴隨著爆炸的烈焰,將地面伸長的突起一一擊破,飛沙走石之中,少年飛身穿越由火焰砂石組成的布幕,機械刀凌厲刺出,卻感到一陣衝擊地上舉,下一刻,手臂已落入了男人手中。

土石飛散,男人好看卻顯得殘酷的臉龐漸漸清晰。

 

「沒有用的喔,愛德華‧艾力克,罪,是消不去的。」

 

說不出是哪一句話造成的傷害比較重,少年水晶似的眼瞳破裂般抖動,牙齒陷入了下唇,他死命一掙,原本並不期望能夠掙脫的,卻覺得手臂一輕,羅伊放開了他。

 

心頭不知怎地一沈,愛德突然體認到,原來面對這男人時,即使麻木還能更痛,傷成碎粉也能感受,到底哪裡才是盡頭?

 

嘴角牽動,也許只有一個答案吧,自己早就知道的那個。

身子突地一挺,按住心口,愛德忍住從未體驗過的違和感,一吋吋地感受心臟變化的痛楚。

 

快了。

就快了。

 

面無表情,少年再度發動攻擊,機械鎧化成的刀鋒一次次進攻,試圖穿越男人的防禦,唯有將力氣釋放出來,瀕臨臨界點的某些東西才不至於立即崩毀。

 

機械刀險險擦過臉頰,強烈的風壓儘管未正面擊中,卻仍能讓臉頰破皮流血。

毫不留情的攻擊,壓抑渾沌的眼神,羅伊看不到少年眼裡映出的東西,更讀不出少年深深埋藏的傷痕,男人只是淹沒在恨意的沼澤裡,泥足深陷。

 

牙根緊咬,羅伊覺得自己心中的火焰將要失控,若不燒死對方,就會將自己的心燃為焦炭。

想傷害他,想在少年身上烙下傷痕,想將他鎖在身旁,再也不讓他離開。

 

追著少年一擊不中,隨即藉樹木掩護倏忽不見的身影,男人取出了懷中的賢者之石,那早已熟悉之極的鍊成增幅器,名為罪惡的養成皿。羅伊緊緊以包覆著手套的手扣著它,跟隨少年消失在林木深處。

 

是的。罪,是不會消失的,這種事,我最清楚,鋼。

所以,你必須陪我,一起。

 

***

 

霍克愛擔憂地看著森林入口羅伊消失的地方,眉頭深鎖。她已經下令密切觀察敵方陣地動靜,只要對方一有行動,立刻出動全軍一齊出發。然而現在,她只能按兵不動。

 

旁邊,剛剛回來的失蹤者正接受照護,與救護兵的對話傳入了耳中。

「喂!你還好吧!」

「我沒事……

「你的命真大,其他人遇到鋼之鍊金術師就沒這麼幸運啊!」

「不,我覺得他並不想殺我,但我想他自己也支持不了多久的吧,多破壞幾顆石頭的話。」

 

霍克愛一凜,急忙回過頭問個清楚:「你剛剛說什麼?支持不了多久是什麼意思?」

……

……是嗎?我知道了。謝謝你,好好養傷。」

 

明瞭了一些事情的霍克愛回過身來,忍不住神色黯然。

看著遠方森林深處,霍克愛喃喃自語:

「大佐,你可知道嗎?愛德華……也許……再也不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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