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謎之鍊成
急速飛掠過兩旁的樹木,前方的少年恍如在林間跳躍的金色精靈,飛揚的髮束成為延長的流光。
遠處隱隱傳來嘩啦啦的聲響,追逐前方金色影子的羅伊微微冷笑,加緊腳步,他焰之鍊金術師羅伊‧馬斯坦古會讓少年知道,他天真的想法有多麼不智。
奔跑的少年頭也不回,像是沒有任何留戀的決絕,羅伊咬咬牙,響指出手,少年正上方頓時憑空爆炸,豔紅的烈火直奔上天,火舌並沒有在少年身上直接舔舐重擊,只有強烈的爆風掃過背脊,震得他一個踉蹌,然而少年卻不回頭,也不停留,只是繼續往前跑著,然而腳步卻慢了些。
羅伊仍舊緊跟著,要追上少年已是輕而易舉,但唇邊的冷笑卻持續著,他要確定少年逃不過他的掌握,他會看清少年的企圖,在最後關頭一舉擊破。
平常並不會這樣意氣用事,而在決定作法之後沈不住氣地搶先出手更是絕無僅有,然而一旦牽涉到這個孩子的事,羅伊便幾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壓抑已久的火焰原來從未熄滅,只是暗暗悶燒著,一旦觸及便一發不可收拾。
一陣急馳之後,眼前景色豁然開朗,然而羅伊眼裡諷笑更深,鋼,你以為來到這種地方,就可以勝過我了?
穿過重重樹林的外圍,眼前見到的是一片深潭,數十步之外,一道瀑布高達十丈,就這樣嘩啦啦地傾洩,重重的水氣即使隔著數十尺之遙也可以清晰感覺。
少年直衝至潭邊的淺灘,踏進了水中,身子頓了頓,這才回過身來面對著男人,然而不論如何掩飾,適才的衝擊影響依舊——
轉身的剎那,那一頭金色流瀑就這樣散放開來,初次綻放的金瀑豔麗之極,周圍幾乎一剎那間放出亮光,強烈的驚豔。
羅伊心中一跳,複雜的情緒充塞胸臆,然而男人胸口的恨打上浪濤,淹沒了所有感情。
回過身的少年臉上毫無波動,就這樣看著自己,靜靜地,恍若天地靜止。
沒有動靜的唇邊隱見血跡,眸色卻仍深沈,波瀾不驚。
剛才的爆風畢竟傷了他,那散落的華髮、沈金的眸色與殷紅的血絲竟莫名的相配,羅伊有種奇異的快感。
然而,還不夠。你欠我的債,還沒還完。
「怎麼,艾力克少佐,來到這種地方,想要捉住我的弱點,好抓我回去升官是嗎?我真不知道,原來你對往上爬也有興趣啊,怎麼不告訴我呢,我可以幫你安排的。」
看著少年金眸中一閃而過的痛楚之色,他知道這種言語對少年的傷害效果,他向來知道。
從不知道自己可以變得如此殘忍。
然而,他控制不了。
「原來你也很適合當軍狗嘛……聽說葛蘭中將許了你大佐的階位是嗎,我該提早跟你說聲恭喜?」
「……夠了……」很久沒聽到的,少年獨有的音色,讓羅伊住了口。
「不要再說了。」低下頭,任金色流洩覆蓋了傷痕,然而,極度壓抑的沙啞,渾身微微的顫抖,緊緊握實的雙拳都顯示著少年身受的苦楚,而這一切,落在羅伊的眼中,盡化成殘酷的冰冷快意。
然而,滅不了心中的那把火。
「意料之外,這身軍服,和你滿相配的呢,殺了多少人了?」
「不要再說了!」猛地,少年抬起頭來,眸中的火焰同樣熊熊燃燒,燒的卻是傷到徹底的絕望。
熟悉的合掌鍊成,少年雙掌拍地,然而動的卻不是地面的土石,而是自潭中湧出的冰冷水柱,早料到少年有此一著,羅伊冷笑一聲,響指一打,一股高熱頓時自指尖發出,那不是普通的紅色火焰,而是隱隱透著白色的猙獰巨柱。
出奇的高溫將襲來的水柱徹底分開、蒸發,奇異的景象交纏著,蒸騰的高溫讓羅伊周圍籠罩一片霧氣,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蒸汽當中,長矛的破空聲當胸襲來,羅伊退後一步,唇角冷笑未退,他再度撥動響指,儘管手套已然被霧氣沾染而薄濕,然而手上扣著的賢者之石發出豔光,火焰竟像有實體、有生命似的延展,與長矛正面相遇時,那堅硬的物體便像剛才的水柱一般,瞬間消滅,不留半點痕跡,然而,預計中應該持著長槍的少年卻沒有出現,稍微瞇了瞇眼,與眼前深潭同樣幽暗的眼露出訝色。
「……糟了!」
從後方傳來動靜,羅伊警覺地回過身,卻聽不到機械刀割破霧幕的聲音,剎那間,一抹金黃倏地撲至,羅伊匆匆一瞥,機械刀已是原來的型態,剛才戰鬥時用出全力,毫不留情的少年,現在竟赤手空拳地撲來,毫無防護地面對自己這名副其實的人間兵器。
莫名地胸口一緊,原欲撥動的手指一滯,一分神間,少年竟抓住了他的右手——奪去了原本緊握著的賢者之石。
心裡一沈,羅伊暗恨自己一時心軟,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受騙……這麼一想,怒火登時升起,一咬牙,手一舉就要朝少年胸口彈去,然而接觸到那對久違的琥珀,羅伊心神一顫。
他向來熟悉的,是如同太陽般發光、發亮,充滿希望的眼神,宛若磐石般堅定,黃金般璀璨,那雙瞳仁,自始至終,就是個發光體。
即使是受到無止盡的壓迫,即使幾近崩潰,那雙眸子還是那樣純粹而明亮,宛如黑暗中的明燈。
然而現在——
什麼都沒有——沒有戰意,沒有憤怒,沒有憎恨,沒有希冀,沒有一絲光亮。
只有那股少年獨有的凜然決絕,以及兩人目光交會剎那,少年一瞬而過的淒然。
來不及多想什麼,來不及試圖阻止,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沒有迴旋的餘地——
——逆轉、鍊成——
賢者之石發出光芒,在肉體與鋼鐵雙手包圍下,鮮紅的光伴隨著奇熱散發出來,襯著飛揚的金色散髮,少年恍如身處太陽中心般,奇幻而絢爛;同時,少年胸前竟透出謎樣光柱,籠罩住那顆無上的能量來源。
只是,接下來的一切,少年極度壓抑的痛苦表情、賢者之石的驚人變化,都在突如其來的一聲呼喚裡,從羅伊的視野裡消失。
「愛德華!不要!」
聽到這聲叫喚,羅伊全身一震,回過頭去,一個銀髮男子衝出了樹林,朝兩人處直直奔來。
***
焦急地尋找少年的蹤影,稱號為冰的國家鍊金術師在吩咐下屬等待他的信號隨時出擊之後,派遣一小隊人馬分散進入森林搜索,自己也獨自深入森林。
茂密的叢林阻礙著視線,約諾夫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可以用無謀來形容,但他無法坐視不管,對那少年。
他知道情況不對。遮掩不住的鍊成光,在少年營帳內亮起,驚覺有事發生,他隨即闖入,卻看到地上劃下了痕跡,少年的左胸則劃上了同式鍊成陣,不好的預感太過強烈,然而少年趁他看到地上鍊成陣一呆之際隨即脫走,再也不讓他多問一句。
仔細研究地上的鍊成陣,從未見過的陌生陣式,卻有種出奇的壓迫感,那七角中又包含著逆五角的奇異形狀,散發著不祥氣息。
在搜尋的途中,他拚命的想著那個鍊成陣,七角之中又涵蓋著逆五芒,外七角與逆五角雙層包覆,那到底是什麼?到底要鍊成什麼?
這是愛德華劃下的陣式……他第一個想到的,是賢者之石。
是了!是賢者之石鍊成陣!可是七角陣內的逆五芒星陣……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知識範圍之外的應用,只能憑理解與推理……
約諾夫甩甩頭試圖冷靜,試圖理解那個天才少年的思路,愈想愈是不通,愈想愈是佩服與黯然——
嚮往的太陽,在如此遙遠的地方。
逆五芒星的中間,三個謎樣的圖案,石頭、太陽與月亮,似乎在哪裡看過……
以前調查過的,關於少年的資料,那個造就小小的身體成為如今模樣的禁忌,永遠難以消除的罪——
人體鍊成。
肉體、靈魂與精神的結合,那是人體鍊成陣。
靈光一閃,約諾夫停下了腳步,理解了什麼的恐懼讓他冒出冷汗。
突然,森林的另一遠處,曾經勘查過的,一個瀑布深潭的方向傳出爆炸聲響,沖天的火光吸引了注意。
眼睛接收了訊息,腦裡卻仍在飛快運轉著——鍊金術的基本——理解、分解、再構築。
賢者之石與人體鍊成的結合鍊成陣,少年劃在左胸的血之陣式……
理解、分解、再構築……
約諾夫直瞪著那片瞬間消失的火光,冷汗涔涔而下,心臟直往下沈,身體則如同出弦之箭般飛奔。
他必須阻止那個少年,他必須!
***
無法直視的強烈炫光炸裂般綻現,胸口的鍊成陣運轉,正七角逆轉回溯,反五芒正向鍊成。
血紅織成的布幕在剎那間潑散,強烈的能量光芒則鑽入了少年的左胸,像是承受了強烈的衝擊,愛德臉色剎時蒼白,噴出一口血來,身子搖搖晃晃,手上的石頭卻已消失無蹤。
心臟變化的痛楚讓愛德眼前發黑、渾身發顫,然而,面前的黑髮男子卻回過頭來,咬牙切齒的聲音穿透了僅剩的理智,恍若轟然巨響,將少年炸得粉身碎骨:
「好啊,愛德華‧艾力克,你引我到這裡來,打算和冰兩人一起解決我,是嗎?」
不由自主的打戰,心臟的痛楚,和話語的衝擊絞在一起,以刀子胡亂攪拌,痛至沒有感覺。
腦子裡一片空白,身子完全無法動彈,似乎生命已離己而去,很遠很遠,然而男人的聲音卻一遍遍地穿透靈魂,一遍遍,一遍遍。
模糊間,左手被抓住高舉了起來,身體整個被拉高,觸不到地,感覺不到肩關節與腕關節幾欲脫臼碎裂的痛,只看得見男人的夜之眼,不見底的深潭如今充滿了紅蓮之火,將自己燒得體無完膚面目全非,纖細的手骨感受著男人的恨意,然而愛德無法做出反應,他只是睜大著眼,任憑男人的狂怒將他的靈魂狠狠殺死。
足以毀滅一切的怒火,在看到銀髮男子身影的時刻爆發,難以想像這是少年的所作所為,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唯一的事實,只有一個。
「所以你早有預謀了,先毀掉我的賢者之石再圍攻,從一開始你就打算這麼做,和那個男人一起……」
強烈的恨意伴著心臟扯裂般的痛,羅伊死死地瞪著他,想要將眼前的少年活活燒死狠狠捏碎,那雙金眸失神地睜大,彷彿那日的重演,卻再也起不了一絲憐愛之情,有的只是翻天覆地的恨,捏住少年左腕的手幾乎用盡了力氣,卻看不到少年表示一絲痛楚,少年的身子只是簌簌發顫,一陣一陣。
一瞬靜止,終於,羅伊彈動了手指,少年的胸口猛然爆出火花與冰芒,羅伊幽暗的眼底,愛德的身軀往後飛起,金色的流光飛揚,在空中畫下弧度,落入了深潭之中。
14焰與冰
從一開始,自己就在利用這個孩子。
對自己來說,和那個總是戴著方框眼鏡的人之間的約定,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其他的一切,包括孩子眼底眉間壓抑的一些什麼,自己無暇顧及。
對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壓迫,從未感到後悔,即使曾有過一絲絲迷惘,卻總是理所當然的忽略,直到接到少年死訊那一刻,才感到無可抑制的動搖。
第一次驚覺自己的感情,卻同時遭到少年的背叛。自尊與情感兩相交煎,與其說不能接受遭到欺騙,不如說痛恨感情遭到戲弄,於是翻江倒海的恨,盡皆發洩在少年身上。
然而,只是背叛的恨嗎?
響指打下的那一剎那,羅伊的意識裡,只剩下攻心的怒火和心臟悶燒的劇痛,少年的背叛將靈魂無情割裂,一邊是傷至一蹶不振,一邊則痛到毀滅一切。
然而手指彈動,看著少年胸口冒出的火花,飛起的身軀,直到落水的那刻,愛德臉上卻仍是失神的表情,似乎早已感覺不到痛楚,一瞬間升起的後悔讓羅伊心神一慟,幾乎要舉步衝進水裡奔至少年身旁,然而,下一刻的畫面,將他已遭割裂的心狠狠再卸八塊。
那個銀髮男子喊著少年的名字奔來,衝入水中,將少年的身子撈了上來,抱在懷裡。
緊緊閉上的眼遮住了那對金眸,流洩的金絲在水潤濕反射之下更顯光亮柔順,少年的臉龐卻無力地側向一邊,臉色如死去般的蒼白。
那是熟悉卻足使心魂俱傷的畫面。
羅伊牙齒咬得死緊,大敵當前的危機感讓他舉起了手,拳頭卻不自主的攢緊,微微發顫。
少年躺在銀髮男子懷中的模樣,讓他想起了那一日,少年因為自己的命令在任務中受傷,自己晚到了一步,少年已然倒下不省人事,而自己則同樣將孩子抱在懷裡。
將少年抱起的時候,少年毫無血色的臉龐和難得的安靜樣子,讓自己一瞬迷惑——利用了這孩子的罪惡感隱約湧起。
只是現在,類似的場景再度發生,抱著少年的人,卻換成了另外一個……
幾乎想笑出聲來,然而心口的疼痛讓羅伊笑不出來。銀髮男子抱著少年的模樣,讓羅伊心中的天平再度傾斜。
明知如今的劣勢,如果冷靜思考,最明智的選擇應是立刻離開這裡,然而羅伊無法舉步走開,甚至無法將目光稍離一刻,少年躺在銀髮男子懷裡的情景似乎撞擊了羅伊心裡的一些什麼,胸口的灼熱焚燒著,將平常的理智摧毀殆盡,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咬著牙迸出此刻內心迴盪的嘶吼:
「把鋼放下!」
銀髮男子——冰之鍊金術師,約諾夫‧司禮看到眼前的鍊成光亮起那一刻,頓時明白自己來得太遲,少年已經發動了鍊成,將自己當成獻祭,毫不留情。
然而下一刻,黑髮男子的舉動卻讓他驚得幾乎呆住,然而距離太遠,在手指彈動之前,約諾夫本能地鍊成,將一塊冰盾擋在少年的胸前,儘管如此,抱起少年的身軀時,約諾夫仍心頭劇跳。
雖然及時擋了一擊,但不愧是焰之鍊金術師,盛怒之下,少年胸前仍有明顯的焦痕,強烈的衝擊讓少年失去了意識,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嘴角殷紅血絲緩緩流下,鮮豔的對比格外怵目驚心,將少年輕輕地放在岸邊,流洩的金髮披散在地,臉龐無力地微側,強烈的無助感讓人心痛。
不自主地,一股怒氣沒來由的升起,約諾夫終於抬起頭來注視著羅伊。不用問,他知道眼前的黑髮男子是誰。能讓少年毫不反抗,甚至引頸就戮的,在軍中只有一個人。
「為什麼要這麼做?」
沒料到是這樣的質問,羅伊感覺一股怒火沿著脊椎焚燒而上。
「鋼是我的人,自然由我處置!」
約諾夫緊握住拳頭,原來在你心裡,愛德華只不過是用過即丟的工具,是嗎?
愛德華,你是為了這個人,不惜賭上一切,甚至甘心就此死去嗎?
「是嗎?很抱歉,正好相反,艾力克少佐已歸入我的麾下,和馬斯坦古大佐再沒有任何關係。」
「你傷的,是我的部屬。」
「……是嗎?很好,鋼算是發揮他的功能了,是吧,真是物盡其用呢,司禮大佐,看樣子,你很護著鋼呢,這小子貢獻不小啊。」
招牌的微笑底下,語意卻冷入骨髓。
「……不錯,愛德的表現很好,是我的得力助手。」改了對少年的稱呼,約諾夫回頭望去,少年仍緊閉著眼,蒼白的臉色讓約諾夫下了決心,他會保護少年,不再讓任何人傷害他,包括少年的心之所繫,眼前的焰之鍊金術師在內。
好啊……所以這算是間接證實了,證實了這的確是鋼的預謀,是嗎?羅伊沒有說話,只是將拳捏得死緊,在幾乎焚身的苦楚中,羅伊反而冷靜了下來。
要報復,就得活下去。
右手指先爆出一條火龍,猛虎出閘般朝銀髮男子身上撲去,火龍撲到的同時,銀髮男子周圍頓時冰壁聳立,雖抵不過火龍的瞬間威力而漸漸消融,但卻也越不了雷池一步,羅伊一凜,心頭又是一沉,剛剛才抑制下來的激動再度湧起。
這就是少年精心布置的陷阱,成功引自己入殼的計謀。愛德華‧艾力克,你真是夠狠,夠絕的呢。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完全不反抗,為什麼?你對我,真的沒有一絲感情麼?
回想起少年茫然失神的金眸,羅伊心頭一抽,但銀髮男子的聲音卻像點火的熱原,一下子竄起的火苗將理智燒盡。
「……似乎是滿不在乎啊,對於愛德的死活,你一點也不關心?」
羅伊死瞪著眼前的敵人,攻心的怒火又再度燃燒,親密的愛稱,責問的語氣,突然有股衝動,想要將眼前兩人一把火燒死。
「……『愛德』,是嗎,所以你們是這種關係啊,我明白了。」
約諾夫聞言一怔,嘴唇微動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忍了下來。
看著面前的對手,聞名已久的焰之鍊金術師,再回望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少年,約諾夫突然體會了什麼。
互相在乎對方,卻又互相傷害,也就是說,兩人互相都是對方的弱點。
……對不起,愛德華,我必須利用這一點,對我來說,眼前此人非除不可。
「……你不問愛德的死活,也要逼他製造賢者之石,好獲得大總統之位,是嗎?」
四周水氣似乎被集中,溫度突然降下,如同身處冰窖般寒冷,不知是霧氣使得能見度降低,還是自己的眼睛已經看不見四周?
……所以鋼什麼都說了。自嘲地微笑,羅伊努力壓下再次遭到少年出賣的抽痛,努力維持著視線清明,不能倒下去,不能倒下去,我堂堂焰之鍊金術師,不會就這樣死在這裡!
「為了這個目的,你不惜任何手段,包括將愛德的命當作祭品?」
「……你到底懂什麼?鋼到底說了些什麼?」
如同一把刀插入了胸口,羅伊咬著牙,任由遭背叛的怒氣掩蔽了內心深處的感情,他咬牙切齒:
「陣前倒戈通敵,早就應該送上軍事法庭處死!」
「……是嗎,是啊,下這麼重的手,是代表恩斷義絕了吧。」
看著被仇恨之火燒灼的焰之大佐,約諾夫的怒氣突然化於無形。
「也許我應該多謝你,焰之大佐。」
約諾夫說出了半真半假的宣言,嘴角現出苦笑,也許,對自己來說,也是內心真正的渴望?
「愛德現在,已經是我的人。」
……恍如在腦裡打一個焦雷,把羅伊炸得屍骨無存痛徹心扉。
哈哈,突來的佔有宣告,嗎。
努力調勻呼吸,羅伊強迫自己露出滿不在乎的微笑,長久在官場打滾的臨場反應一流,羅伊的笑容無懈可擊,拳頭卻握得死緊。
「所以,從今以後,愛德和馬斯坦古大佐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心在滴血的感覺,真熟悉呢,好像在那個大晴天裡,看著那人的墳說著下雨的感覺。
……這到底是什麼?對那孩子,只是利用而已吧?為什麼心像是被扭曲了似的痛?
明明只是利用而已!
周圍的霧氣愈來愈冷,羅伊有一種暈眩的感覺,甩甩頭,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然而關於少年的種種卻硬是鑽入腦海,少年的音容笑貌一遍遍在腦中強制播放,最後都化成了剛才少年望著自己的眼睛。
強烈地一慟,幾乎想掉下淚來,突然察覺到,原來對少年無止盡的壓迫,只是為了讓少年的目光永遠無法離開自己。
永遠。
總是往前邁進的少年,總是看著弟弟的少年,想把他綁在身邊的唯一方法,就是壓迫,看著他壓抑的眼,就算那是恨也好,不許離開……絕不允許。
然而,曾幾何時,少年不再看著自己了?
是因為……這個男人嗎?
銀髮男子的身邊,少年動也不動,生死不知,而那男人隱隱擋在少年前方,明顯的保護態勢。
看著少年的一身軍服,羅伊覺得心裡似乎升起一股冰寒,從內而外,起了一身戰慄。
是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男人。
咬著牙抵禦一陣陣侵襲的寒冷,成為焰之鍊金術師以來,從未嚐過的冰冷感流過全身。
然而,銀髮男子卻繼續說話,那話語,足以將羅伊打入萬丈深淵。
「你親手殺死了他。」
「是你親手切斷了你們的牽繫。」
銀髮男子的話狠狠穿透了心臟。
……什麼?他說了什麼?
突然無法理解話語的意義,無法看見眼前的事物,連身體都彷彿消失,然而冰冷與烈火卻愈加清楚。
哼哼,是啊,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實,這是我下的決定,我下的殺手,為什麼會痛呢?為什麼?
少年的死訊彷彿打碎了胸口裡的什麼,整個人空茫了似的,羅伊全身打起顫來。
突然,銀髮男子面前鍊成光起,冰藍色的無數尖錐射來,羅伊突地警覺,勉強彈指防禦,一道火柱登時竄起,燒化了飛來的冰錐,然而威力卻無法持久,因為羅伊的手指已不聽使喚。
在毫無防備之下,羅伊的身體多了好幾道傷痕,然而羅伊感覺不到痛,心痛的感覺蓋過了一切。
鋼恨我,我也恨他,我們明明是互相憎恨的,不是嗎?
曾幾何時,腦海裡竟被少年的影子佔滿了?
羅伊失神的瞬間,水潭上的霧氣遮蔽了視線,深潭之上幾乎附住了一層冰,結冰、分解,羅伊的四周彷彿下起冰錐之嵐,以無休無止的態勢撲來,羅伊本能地豎起火焰之牆,然而,眼前什麼都看不到。
看不到銀髮男子從潭裡鍊出的冰劍,看不到他全力射出的銀色冰柱,也看不見即將穿透心臟的冰冷利刃,只剩下心裡的暴風雪,在少年的容貌中不斷迴響。
「也好呢,對愛德來說,他從來沒有在乎過你,自始至終都是。」
「所以,請你消失吧,焰之鍊金術師,羅伊‧馬斯坦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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