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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沒有你的世界,連呼吸都成了無法饒恕的罪。

  心口欲裂,像是被硬生生鑿穿扯裂般痛楚,他奇怪自己怎能還站著,怎能還活著,這世界沒有他在,怎能還有自己?

  是我害的,是我非要他回復成人不可,是我親手給他打的藥,是我。

  想到那時自己拿出那管藥時煉獄的表情,他就該明白的……

  「不恢復成人,是不行的,對嗎?」

  想到那時男子茫然痛楚的神情,他就該明白的……

  就算成鬼,也想成為你心中的唯一。

  而堅持要他回復成人的自己,在他眼中那是一種宣示。如果沒有回復成人,就不會被接受,被接納,永遠無法成為自己心中的那個唯一之人。

  是人,而不是鬼。如是鬼身,從一開始,就失去了被接受的權利。

  炭治郎發起抖來,這一瞬他終於懂了,懂了男子的痛楚與恐懼,執著與自卑,而那樣的煉獄先生,是自己傷透了他。最終讓他心碎的人,終究是自己。

  他木然瞪著前方,怔怔地流下淚,腦子裡除了自責只有一片空白。

  總是這樣,我總是這樣,那時候煉獄先生抱我的時候,也是這樣。

  我總是,傷透了他的心……

  難以承受的痛楚隨著總是遲來的體悟絞碎了他的心,他不敢回頭,不敢再度看到他悽慘的身影。

  而外面的情況,已經因為冰牢的破解起了騷動。

  冰牢圍困住兩人的期間,下面的人們很快便發現了吃人鬼所在之處不尋常的動靜,議論紛紛起來,隨著時間過去,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在外面待命的義勇與忍也發現了炭治郎與煉獄被冰牢困住,但兩人相視一眼,仍決定按兵不動,畢竟煉獄恢復成人需要時間,而這正是掩人耳目的大好良機。

  苦苦等待將近一天,就在他們商量著入夜之後,若兩人仍不能逃出來就要出手之際,冰牢終於破除,只是再也沒想到,竟會看到那樣的景象。

  煉獄仍被鐵鍊束縛著,卻是低垂了頭,不知生死,而身前炭治郎呆呆站著,茫然望著前方,動也不動,冰牢突然消失引起周圍人們注意,紛紛喊了起來。

  「看!剛剛的冰牆消失了,那個吃人鬼又出現了!」

  「怎麼多了一個人啊?那是什麼人?」

  「那就是鬼殺隊的日柱呢,各位。」

  從陰暗處,童磨閃了出來,冰牢破除的同時他便有了感應,萬萬沒料到這看似無用的少年竟能夠破除自己的血鬼術,臉上難得顯現出怒意,一瞬間又恢復了眼眉彎彎的和善模樣。

  「看樣子,他已經殺了他們鬼殺隊養的鬼,湮滅了證據,動作可真是快啊。」

  他一出現,立刻引起了全部人的注意,那惡毒的說法卻讓因為悲傷痛苦寂然不動的炭治郎慢慢將視線朝向他,手上日輪刀握得死緊。

  「你胡說些什麼?」

  突然間他聞到了鬼的味道,他立刻知道他是誰,咬住了牙,竭力阻止自己立刻發動日之呼吸,他不能傷及旁邊的人們。

  「你就是鬼殺隊派來的,那個會使日之呼吸的少年,所謂的日柱吧?」

  「雖然湮滅了證據不太好,但日柱大人畢竟負責殺掉了這個吃人鬼,不得不誇獎你呢。」

  「日柱」這個稱呼讓炭治郎痛苦,他不由自主地咬牙,而更痛的是那殺了煉獄的說法,卻怎麼樣也無法開口反駁,他突然間說不出話,像是喉嚨被石頭哽住。

  我不是什麼日柱……如果要以煉獄先生的生命做為代價,我寧願自己死去……

  這些話在心裡輪轉著,卻彷彿在辯解般罪惡,他說不出口。

  「怎麼,他真的死了嗎?」

  敏感的注意到被束縛的煉獄即使冰牢破除也毫不動彈,自少年的神態,他立刻察覺不尋常。

  「是你殺了他?」

  「……」那句話像是一記大槌狠狠敲在心上,一陣劇痛差點讓少年腿軟,死忍住想哭的衝動,因為自己早已失去了哭泣的資格。

  「好啊,幹得好,」童磨不禁拍起手來,這樣的結果,可真是始料未及,做為香餌,最重要的使命是讓少年上鉤,少年既已入殼,煉獄的生死也就不重要了。

  「這麼說,你承認他就是吃人鬼了吧,日柱大人?」童磨緊逼了一句,落實煉獄殺人鬼的罪名,而這樣的污衊終於讓炭治郎衝口而出。

  「我不是什麼日柱,煉獄先生也不是吃人鬼,他從沒有吃過人,更沒有害過人,真正的吃人鬼,是你!」

  這樣石破天驚的指控讓一旁的人們一陣嘩然,童磨原本慈眉善目的微瞇眼睛一瞬凌厲又回復原狀,冷笑一聲。

  「各位,聽聽這是什麼瞎話,我可是堂堂的教主,血口噴人,莫此為甚。」

  「沒錯!教主可是大善人,你們鬼殺隊不要胡說八道!」

  「你們說教主是鬼,有什麼證據?而且看看那個什麼炎柱,他明明長了角……」「等等……你們快看,那個鬼原來長了角的吧?好像不見了?」

  那疑惑讓炭治郎心臟重重一跳,他回過頭去。

  那代表了鬼化加深的角竟然已經消失不見,炭治郎怔住了,如大石狠狠撞在胸口般疼痛,一時間悲從中來。

  角……消失不見了,那代表了煉獄終於回復成人,終於不再是成鬼之身,然而好不容易重生而為人,卻以失去生命做為代價……

  痛悔讓炭治郎疼得流下眼淚,一時間他站在那裡,全身一陣冰涼,好不容易回復成人,卻由自己親手害死了他,害死了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那唯一之人……

  一瞬間他想要回到一天前,他想告訴煉獄先生,即使他成鬼,即使他永遠為鬼身,一輩子也回不轉來,只要他能活著,只要能在一起,他就心滿意足。

  「……對不起,對不起……煉獄先生……」

  忍不住出聲道歉,就算知道無法傳達也好,這竟已是如今的自己唯一能對他說的話,痛楚讓他慢慢跪了下去,呆呆地落著淚,根本無法反應任何事情。一旁的義勇見勢不對,從暗處閃身來到了平台之上,來不及確認煉獄的生死,只能看見已經消失的鬼角,直覺煉獄已經回復為人,他隨即回身,對下面眾人開了口。「各位請聽我說,我是鬼殺隊的水柱,富岡義勇,這位被誣指是殺人鬼的,是我們的炎柱,煉獄杏壽郎。」

  他朗聲說話,周圍人聽得清楚卻又引起議論。

  「不是殺人鬼,哼,這樣就想推卸責任嗎!」

  「你們說你們那炎柱不是殺人鬼,還說我們教主是鬼,有什麼證據?拿出證據來啊!」

  幾個大膽好事的人大聲鼓譟著,義勇還未說話,一個清清脆脆的女聲響起,聲音不大卻壓過了所有的吵雜聲音。

  「到底誰才是鬼,有一個方法可以測得出來。」

  「那就是陽光。」

  「聽說我們的炎柱曾經告訴大家,鬼的弱點就是陽光,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因為我們的炎柱是人而非鬼,才敢直接提出以陽光作為測試,不是嗎?」

  經忍一言提醒,在場的人有些也聽過煉獄的確說過這話,不禁動搖起來。

  「這話的確聽過呢,如果真是鬼,怎麼可能主動說出自己的弱點呢,看來有可能從一開始就弄錯了,那人果然不是鬼嗎?」

  眼看耳語四起,童磨皺皺眉,朝旁邊的教徒使了眼色,那教徒會意離開,童磨拿起扇子搧了搧。

  「你們在胡說些甚麼,頭上長了角的傢伙,還不是鬼嗎?」

  「就算曾經長了角,也不見得是鬼,就算沒長角,也不見得是人呢!」

  「鬼最大的弱點,是陽光,教主大人,你敢不敢站在陽光之下?」

  笑意消失,童磨朝那聲音瞧去,只見蟲柱忍如同蝶翼展翅般緩緩降落,一股熟悉的感覺讓他瞇起了眼。

  現在鬼殺隊已有二柱在場,就算煉獄已死,那小鬼既能破自己的血鬼術,實力已不容小看,雖然自己不將這些所謂的柱放在眼裡,但眾目睽睽之下,為了自己萬世教主的聲名,不需非硬碰硬不可,當務之急,還是捉住那小鬼比較重要。

  童磨朝煉獄所在的平台看去,煉獄仍在原處未曾移動,他微微冷笑。

  如果在那少年眼前將煉獄之肉身化為烏有,心志崩潰之時,自可手到擒來。

  「既然這麼說,我們就先來看看,你們的炎柱大人到底能不能受得住陽光呢?」

  他將手上扇子一拍,只見煉獄所在平台上方的密封窗子突然間開啟,猝不及防間,太陽刺眼的光線就這樣直接照在煉獄身上。

  那是,什麼聲音?

  一片寧靜的深處,從遠處傳來了聲響。

  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的,失去的感覺慢慢地回來,曾經被寒冷與疼痛奪去的意識漸漸返回,卻治不了那些深沉的絕望。

  再度回復意識,代表的是終將必須面對殘酷的現實,無論是仍為成鬼之身,或者已然回復為人。

  如果仍為鬼身,代表打入體內的藥完全沒有效果,而那藥以自己「生前」,尚未被無慘之血汙染的原血為基礎,只能製成一次,也就是說,這是唯一回復成人的機會。假如失敗……便永淪鬼道,萬劫不復。

  如果成功回復為人……他竟發覺,自己對回復為人竟已不存希望,不再心存妄想,因為他害怕。害怕心存希望卻只能失望,更怕那些早已輪轉掙扎不知多少次的恐懼,那些關於少年的一切,那些關於感情的想望,那些癡心妄想,都已成了無法磨滅的傷痕。

  他的手指輕顫,任由四肢的感覺、屬於自己的意志漸漸回來,卻仍然一動不動。仍然被束縛的身軀,也許早已宣判、說明了一切,心頭一陣劇痛。

  畢竟,無法回復了吧……

  如果終究無法回復,也許就這樣死去,也是一種解脫……

  不願抬頭,也不願睜眼,逃避著世間的眼光與一切,

  而這時鑽入耳裡的,是那孩子的聲音。

  那是他替自己辯白的聲音,不是殺人鬼,而是人。

  但自己,真不是鬼嗎?

  或者正確地說,那是那孩子對自己的期望,而終究,只能剩下難以推翻的現實與無能為力的痛楚。

  畢竟還是……令他失望了吧。

  不知怎地,光是這樣的念頭就痛得心口難以忍受。

  只是,就算身心仍然煎熬著,就算想就此長睡不醒,想見到那孩子的慾望仍然蓋過了一切。

  只要睜開眼就能見到他了,只要能再見最後一次,就算只能讓他再失望一次,再度讓自己的心千瘡百孔也好……

  他終於慢慢地睜眼,慢慢地,艱難地抬頭,卻在此時,平台上方的天窗突然大開,一縷陽光就這樣照了進來,打在自己身上。

  一陣強烈的刺眼,煉獄本能的瑟縮,那時陽光造成的劇痛記憶猶新,對現在的煉獄而言,卻是徹底的解脫。

  他不顧即將到來的極刑,只是貪婪地看向炭治郎,他衷心感謝上天,這最後的一眼,是在陽光之下,看著那個孩子而去,他渾身發抖,鼓起全力抵禦即將到來的痛楚,那是上天的審判,也是恩賜的慈悲,他衷心感激。

  然而陽光灑下,照在煉獄全身,卻沒有預期中的痛苦。

  那陽光如此溫和,沒有曾經的燒灼苦痛,只有記憶中的溫柔照拂。

  那是很久以前留下的記憶,在陽光之下行走的記憶,溫暖而和煦,光明而美麗,曾經以為再也無法感受的溫暖,突然間降臨的奇蹟,他難以相信地睜大了眼。
       而幾步不到之處,炭治郎也正怔怔的瞧著他,兩人視線相接的時刻,炭治郎大叫一聲,撲上抱住了自己。


  那是煉與炭,第一次以人的身分,相擁在陽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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