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再次見到這個宿敵，尤其見到愛德被他抱在懷裡，羅伊感到一股怒火正慢慢地在體內升起，除了驚怒之外，更有一種不知情況的恐懼，這讓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那個久違的人，冰之鍊金術師，約諾夫‧司禮浮出了冷笑。
「你想不到的，這裡已是我的地盤了。大總統先生，您的邊防早已不設防了，您不知道吧。」
提到邊防，羅伊登時警覺，他全身繃緊，想到了那個最壞的狀況，難不成這傢伙是……
「你投效了北方芬尼斯國嗎？」羅伊脫口而出，約諾夫卻大笑起來。
「投效？瑪斯坦，你的腦筋的確轉得很快，我佩服你，可惜差了這麼一點，我的確已經是芬尼斯國的人，不過我的身份，就像你一般，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儘管變起肘腋，羅伊的反應仍是一流的快，一瞬間想到了太多可能性，只是不等他說話，門外人聲卻愈來愈多，那些腳步聲完全是那代表剽悍的軍靴，一個小村子怎會有這麼多軍人？他更確定那不會是本國的邊防軍，那麼，眼前的這人，該不會是……
不知怎地，莉莎那清脆而穩定的報告嗓音，此時竟在腦中那麼清晰地響起。
『我們曾經派人去北方芬尼斯國打探現在新上台的領導者，然而這位領導者不知為何非常神秘，國內有關於他的消息竟然全部封鎖，我們用盡各種方法，對此人的身份也不得要領，但是關於此人，有一個傳說是他的能力，他可以控制冰雪……就是因為這個能力，才使他坐上了這個位置。』
『不覺得和我們知道的某個人很像嗎？』
莉莎的聲音在腦中迴響，羅伊忽然什麼都明白了，他不由自主握緊拳，朝著那位故人冷笑。
「恭喜你啊，尊貴的芬尼斯王，怎麼如此見外呢，沒有出席您的登基大典，是我的畢生遺憾啊。」
綽號為冰的男人冷笑，彷彿示威似地將懷裡的少年抱得更緊，金髮的少年髮絲垂落，仍舊不省人事，雙眼緊閉著，那神態牽緊了羅伊的心。
「是的，我畢竟掙到了這個地位，羅伊‧瑪斯坦，我已然可以和你平起平坐，我一次又一次地發誓，絕對不會再輸給你，無論是哪一方面也好，尤其是……這孩子。」
他驟然放軟的語氣，低下頭注視那少年的表情那麼柔和，那剎那像是什麼刺入了羅伊的心，整個人都被激怒了。
「你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還是這麼會裝傻，羅伊‧瑪斯坦。好吧，讓我們來細說從頭，如何？反正你已然陷入重圍，也需要些時間來判斷情況吧，是不是？」
他悠悠閒閒地說著話，向阿爾使了個眼色，那盔甲立刻上前來，從他手中接過了哥哥，緊緊抱在懷裡不肯鬆開，儘管是冷硬的盔甲，動作卻是那樣輕柔，生怕傷了懷中的人，這模樣則讓羅伊恨從心起。
「阿爾，從一開始，你們就串聯一氣，騙我帶著愛德來到此地，是嗎？」
阿爾不答，只是好好地接過了愛德，輕撫他熟睡的臉龐，這才抬頭，以一種冷至極處的語氣。
「是又如何？你不是一直都在騙我嗎？現在我騙回你一次，不是公平得很？」
「你……」儘管怒氣恨意充斥胸臆，然而羅伊也知道阿爾所言不虛，自己的確時時刻刻都在騙他，一次又一次，然而……他看向那孩子無邪的睡顏，只覺一股決心跟隨著湧起蔓延的愛意竄流全身，他一遍遍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下來，直到得回那孩子為止……
「先告訴我，剛剛我看到的愛德，是真的嗎？」
「你說呢？」阿爾靜靜說道。「我們早已在這裡恭候多時，只等你一來到這裡，我們便設計將你引走，再由我現身去找哥哥。」說著，他的語氣裡露出欣喜。
「我叫了他一聲，沒想到他竟然有了反應，當他抬頭看向我的那一刻，我好高興……」
這話讓羅伊一陣暈眩，心都沈了下去，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那時帶愛德去了利賽布爾，他叫出阿爾的名字時，羅伊便時時刻刻防著這一刻，不能不承認，他在害怕，怕極了，怕得不敢讓愛德出現在阿爾面前，時時刻刻怕那孩子會離自己而去，為了這個，他千方百計地隱瞞，使盡各種手段不讓他們見面，怕的就是這一刻。
那孩子走向他弟弟的一刻。
百般思量，千方算計，防的便是這一刻，然而，還是發生了。
他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更無法面對這現實的殘酷，他只能默默聽著阿爾歡喜地傾訴，心痛得入了骨髓。
「我依照當初議定的計策，給他換上了軍服，一路引他來到此處，還有你。」
「你……」羅伊咬牙：「不可能！我叫過他的，那孩子不會不理我！他不會不理我！鋼！你醒醒！鋼！」
激動之下就要往前撲去，阿爾抱著愛德後退了一步，而在羅伊面前，冰的身影立刻擋在前面。
「急什麼呢，羅伊‧瑪斯坦先生，我們的故事，你還沒聽完呢。」
「老實說，我們完全沒想到會這麼順利，那孩子據我所知，無論是有意識的時候還是無意識的時候，只一心向著你。」
冰的灰眸緊盯著羅伊，從那灰珠中洩露出一絲悵然。
「也許你的確是他最重要的人，但我們都忽略了一個人，一個對他來說也許是無法忽視的存在，那就是他的弟弟。」
「你從來沒有讓阿爾接近過失去靈魂的愛德吧？為什麼？」
冰那銳利的眼光刺入了羅伊，是的，他不是沒有想過阿爾的存在也許對愛德的記憶有幫助，但那一直存在的歉疚，或者說心虛，讓他無法這麼做，畢竟將這孩子逼到這步境地的，是自己。害他失去靈魂一部分的人，是自己。說到底，在這世上若是論誰具有擁有那孩子的資格，自己一定是最先出局的那一個。
看著始終緘默的羅伊，約諾夫冷笑了。
「因為你怕，因為你明白所謂的骨肉至親，就算愛德一心向著你，但也無法否認阿爾對於愛德的重要性，你怕一旦讓愛德接近阿爾，萬一他醒了過來，你就再也無法將他留在身邊。羅伊‧瑪斯坦，你好自私！」
這句話打擊了重點，刺入了心臟，怒火像是點燃般爆發，對羅伊來說，那是隱藏在最深處的愧疚，只是長久以來被他漠視，只因佔有那孩子的慾望早已高於一切，這怒火讓他橫了心，就算泯滅良心也罷，我只要他！我只要他留在我身邊！
他笑了起來，那是怒至極處反而浮起的冷笑，他慢慢地舉起手，手指合攏的響指姿勢正對著冰之鍊金術師，那個宿敵，他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此人遲早會是自己的心腹大患，無論是政治、軍事上，或是感情上。
「自私又如何？是的，我是自私，我只知道，我要的人，我絕不會放手！」
捏著的指尖繃緊，是的，從來便是如此，我羅伊‧瑪斯坦要的東西，從來都是自己動手抓住，無論是這個國家，或是那個少年！
面對著那人間兵器所向無敵的發火手套，約諾夫冷笑了。
「你要的人，絕不會放手，是嗎？現在我真後悔，為什麼當初要放掉他，為什麼當時不一劍殺了你！我知難而退飄然遠走，是為了讓這孩子幸福，不是為了放任你繼續折磨！」
約諾夫緊握住拳，想起往事，早已如止水的心也不禁激動，他忘不了在那座高台上，一直對外界毫無反應的金髮少年，卻朝著眼前這男子抬起了頭；他忘不了即使身體受著折磨，那雙金瞳永遠朝著這黑髮男子凝望；他更忘不了在那座監獄裡，那孩子一遍一遍呼喊的話語。
『把心，賢者之石……給你，羅伊……』
這句話一字字讓他心碎，讓他殘酷地體認那少年的心裡，始終只有一個身影，所以他放棄了，放棄了愛德，也放棄了自己。
「你可知道我離開這國家後，整整流浪了一年時間？」
銀髮男子冷笑著，笑容中卻有著戚然意味，他慢慢地娓娓道來，像是面前的威脅不存在。
「當時，我離開了戰場，離開了那個傷心地，失魂落魄的，只想走得越遠越好，我回到了家鄉，卻過門不入，直接越了國境到達北方，我那時只想離開這個國家，卻沒想到上天竟然還沒有放棄我。」
「我在芬尼斯國境內流浪近一年，在各地結識了一些朋友，也明瞭了國內的政治、軍事情勢，當時局勢很亂，王室腐敗不管政事，人民隱忍卻憤怒已久，而我……」
他頓了一頓。「我本來不想管那些事的。」
是的，那時的自己，再也沒有以前的雄心壯志，只想要放浪形骸，過得渾渾噩噩逍遙自在，冷眼旁觀世間的醜惡，彷彿放空了一切，直到羅伊就任大總統的消息傳來。
「後來，我聽說了你登上大總統之位的消息。」
說到此，約諾夫眼神凌厲起來，彷彿回到了那鬥志重新燃起的瞬間。
「托你的福，這個消息讓我整個人震撼，彷彿被什麼狠狠敲了頭頂，是的，你正式登位的消息大大地刺激了我，我告訴自己，我要振作起來，我要得到這個國家，我要證明我不會輸給你，就算感情上輸了，其他的我不會輸！絕不會輸！」
6
像是在呼應他說的話一般，門外軍士轟然應和，強大的氣勢壓來，顯得羅伊是如此孤立無援，形式如此險惡，羅伊卻不再看著他，他只是越過冰，看著在阿爾懷裡的愛德。
這些日子以來，為了找回愛德的靈魂，羅伊四處奔走，疲於奔命，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心痛加上亟欲補償的心態，羅伊突然察覺，自己已經很久不曾這樣遠遠地，仔細地看著那個少年。
他在他弟弟的懷裡昏睡著，披散的髮散落頰邊，像是金色的流蘇，緊閉的眼簾遮住了他的光芒，卻顯示著另一種美麗，那模樣讓羅伊心痛，為了無法抑制的愛意，為了如今抱住他的不是自己，更為了他明白，如今就是兩人分別之日。
他看得出來，冰來勢洶洶，早有準備；反觀自己，為了愛德，對國事也不是非常上心，只一心為了那孩子四處奔走，連邊境被敵人佔據這樣嚴重的事，也是直到現在，直到愛德被奪才知道。
這青天霹靂像是當頭棒喝敲醒了他。
無論是以前的自己，或是現在的自己，都失去了擁有那孩子的資格。
以前的自己只知道追求權位，對於愛德的付出，他視而不見；現在的自己眼中只有他，甚至連以往的野心都拋去，只為那孩子重新綻放的笑顏，然而這樣，還不夠。
從以前開始，就遠遠不夠了，不是嗎？
他看著那孩子，竟然漸漸露出了笑，只是那笑，充滿了苦澀。
我真是失職啊，愛德。
所以我必須再次失去你，作為懲罰的代價，是嗎？
這時候，門外的兵士已然漸漸合圍，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而羅伊明白，不能在這裡死去，不能在這裡白白犧牲。
在發動響指之前，羅伊最後看了愛德一眼，那一眼之中，留下無限愛惜、痛悔，與依戀，當火柱以羅伊為中心燃起之時，在阿爾懷中已然昏迷的愛德竟慢慢睜開了眼，慢慢抬起頭，明明那樣茫然，卻還是朝著火柱的方向伸出了手，阿爾立時驚覺，伸手拉住了他。
「別去！哥哥！他已經把你害成這樣，別再跟他去了！」
阿爾呼喊著，卻發覺懷裡的哥哥正出了力想掙脫自己，他雙臂一圍，頓時如同銅牆鐵壁，那金髮少年茫然似的看著沖天的火柱，彷彿看著在其中消失的身影，他突然發起抖來，像是失去摯愛事物的孩子般哀鳴。
「羅伊……」
他以顫抖的嗓音呼喊著，拚了命似的要掙脫弟弟的懷抱，那力道阿爾竟險些抵抗不了，他看著那用盡全力伸出的手，聽著他的呼喊，感覺不到痛的身體彷彿也像燒灼了一般痛苦，他終於出手，將愛德打昏了過去，望著在他懷裡暈去的哥哥，阿爾再次下了決心。
「不會讓你再離開的，哥哥……」
「我會保護你，就像你保護我一樣……」
只是阿爾沒有看見，背後的約諾夫，正冷冷地看著他冷硬的背影。
羅伊一個響指爆出火柱，約諾夫一個疏神，竟被他殺了個措手不及，急急發動冰牆擋住攻擊，同時大吼：「外面注意！別讓他逃了！」
語聲才落，羅伊已往外衝出，在火焰包圍及攻擊下，竟被他殺出一條血路，然而外面敵軍出奇地多，羅伊單槍匹馬，逐漸支持不住，幸好對方人多施展不開，反而不如羅伊一人靈活，加上羅伊到處放火，拖延了不少時間，但就算如此，一陣衝刺之下，羅伊身上早已傷痕累累，狼狽不堪。
他緊抿著唇，雙手響指不斷發動，什麼安全距離他全都不顧，只求把敵人撂倒，周圍皆是民房，他專挑中間的小路猛衝，企圖逃脫敵人的追緝，然而對方士兵竟像是十分熟悉這裡的佈局，緩慢卻確實地合圍，儘管被火傷了不少人，卻在冰的指揮下前仆後繼，怎麼衝殺都無法脫出重圍。
再這樣下去會陷入最糟的情況，萬一自己被擒或被殺，在己方完全不知情報的狀況下，會陷入無可挽救的絕境。
思及此，羅伊當機立斷，他並不往當初一行人進來的入口走，反而奔往了反方向，一棟看來特別破舊的民房中，村裡早就被疏散，一個人都沒有，羅伊手抵住土牆，火速畫了一個鍊成陣。
全身已然傷痕累累，眼前發黑，羅伊在對方看似無謀其實有計畫的合圍下，被逼進了死角，等到他驚覺之時，面前阻擋自己的人，竟是約諾夫本人。
「我終於追上你了，羅伊‧瑪斯坦。」
似有深意的話語，暗示著宣示。他的聲音那麼低沈而冷酷，像是冷靜撒網的獵人設下陷阱，而現在已為收穫之時。
冷冷地看著對面的敵人，隱隱感到已然無法脫身，羅伊反而夷然無懼，雙手齊放火焰，登時兩道火牆朝冰合圍而去，只是立刻被約諾夫豎起的冰牆擋了下，被火燒溶的冰牆化為洶湧的水花，將四周濺得一片濕滑，一陣無力感突地湧起，而這時約諾夫的話語雪上加霜般打擊了他。
「你會拋下他一個人逃走，這代表對你而言，那孩子畢竟不是第一吧。」
「對你來說，權位、性命、尊嚴，都比那孩子重要，沒錯吧。」
那話語像是當頭棒喝，提醒了一些根本的東西，心臟像是重重挨了一拳，一陣劇痛帶來一瞬的失神，下一刻，手腕已然被對方捉住。
手腕被捉住的同時，一陣難以招架難以抵抗的冰冷從手腕處瞬間傳遍全身，羅伊渾身一個機伶，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唯一能聽見的，只有一句話。
「你沒有資格愛他。羅伊‧瑪斯坦。」
＊＊＊
踽踽獨行。
抬眼看去，眼前是一片空曠的原野，一望無際，什麼也沒有的一片空茫，沒有雲，沒有樹，沒有能證明自己存在的一切事物，連自己也不再存在，只有……他。
只有他，才是唯一值得凝視的事物。
於是他一直看著他，一直一直看著。
那樣專心，像是所有其他事物全都不屑一顧。
突然，那人回頭看了自己一眼，就這樣大踏步離開，再也沒有回頭，再也沒有看自己一眼，他張大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地慌亂，本能地往前跑去，卻發現那人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他仰起頭來，用盡全力地喊叫著，連自己也無意識，卻莫名其妙喊出來的名字。
「羅伊！」
突然湧上的痛楚讓他睜開了眼睛，他看著陌生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他茫然看向四周，一位銀髮的男子驚喜地看著他。
「愛德華！你終於醒了！你認得我嗎？」
那少年茫然地看著他，卻現出陌生而無措的表情，像是從不知道這人是誰，銀髮男子心中一沈。
「我是約諾夫啊！還記得嗎？曾經和你共事的人，你的前上司……之一。」
說著，忍不住苦笑。
對眼前這少年來說，自己的存在感，遠不如那另一位前上司吧。
但……約諾夫看著眼神焦距從茫然漸漸集中的模樣，他仍難掩心中狂喜。
是的，我絕不後悔，無論是要我成為惡魔也好，即使你會恨我也好……
少年看著眼前的銀髮男子，仍舊難掩茫然，他的嘴唇微微顫動，吐出的名字仍舊只有一個。
「羅……伊……」
這名字讓約諾夫沈下了臉，緊抿著唇站起來搭著他的肩，大聲地說道。
「別再想那人了！你還記得你的弟弟阿爾馮斯嗎？他已經……他已經……」他咬著牙住了口，他知道，有些事，不說出來反而最有效果。
「……阿……爾……？阿爾……弟弟……」
聽到阿爾的名字，原本茫然的眼裡，慢慢地恢復了清明。
「阿爾……他怎麼了？」
剛剛回復意識的少年在一片渾沌之中聽到了弟弟的名字，竟一瞬間清醒起來，然而他將聽到的，是天崩地裂，足以將這世界完全崩毀的消息。
「……你的弟弟……已經死了。」
「……什麼？」
少年茫然地看著眼前近乎陌生又有些熟悉的人，腦子一片混亂。
「你說……什麼？」
約諾夫一字字地又說了一次，將那個極端殘酷的消息如五雷轟頂般，無情打擊那少年脆弱的心靈。
「你的弟弟已經死了。被羅伊‧瑪斯坦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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