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中,薰看著劍心說著往事,過往已經逝去,感情卻從未消失,從未知愁的心第一次感受到陣陣隱痛,但她仍然專注地看著他,眼光一刻也無法離開。

 

「她……並不怪我差點奪去了她的生命,她只向我說,你的狂氣……需要一個劍鞘……」言及此,劍心突然一陣傷痛,當年那位純淨潔白的女子,再也不在這人世間……

 

他想要碰觸她留下的疤,卻無能為力,而這時一只溫軟的手,撫上了他的左頰。

 

他睜眼,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子,她專注地看著自己,他突然湧起了力量,想要繼續傾訴。

 

就算那是太過傷痛,長年埋藏在心裡最深處的苦澀回憶。

只是自進了這裡以來,從未進過食物,已近兩天兩夜,隨著時間過去,體力漸漸消失,身上受過刑的傷痛愈來愈甚,加上情緒劇烈起伏,與手上、身上的束縛,劍心覺得有些微微發暈,身上也漸漸發熱,他強自撐持,只是繼續說著,他必須趁此時的勇氣一口氣說完,那些舊傷的痛楚,要痛就一次痛完。

 

「那時,藩裡懷疑有內奸,懷疑到了巴身上。」

「就在那時候,她向我,說出了真相。」

 

劍心微低頭,想起那日桂先生一臉鄭重將自己找去的模樣。

「緋村,聽說你身邊,多了位女子?」

拔刀齋並未出聲,只是默認,桂則是盯著自己神色,等著回答,他直覺的覺得氣氛不對,不是單純的問題而已。

「有什麼事嗎?」

「自從那位與你接近以後,你的手腕,似乎受到影響了啊。」

「……有什麼不妥嗎?」

「不要命的程度,似乎也多了不少。」

拔刀齋無言,桂凝視著他強自壓抑的眼,嘆了口氣。

「這些都不說了,但前次你遭人行刺,我們的行動機密也常被洩露,實在無法不懷疑有內奸。」

 

桂說得慎重,言下之意已經明白,拔刀齋的心不知怎地,沉了下去。

「她不是內奸。」

一出口就忍不住為她分辯,就算以她的來歷而言,的確是最有嫌疑,但他不願懷疑她,一點也不想。

 

「你可知她的來歷?」

「我……」一時語塞,腦中念頭卻一閃,他睜大了眼。

「桂先生……你……難道……」

他看著桂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大半,他起身回頭就走。

 

「緋村!別去!」

拔刀齋毫不回頭,急衝回落腳處,一開門,果見一群人已然圍住了巴,她被圍在中間,面色本已蒼白,此刻更是一點血色也無,開門的剎那她看到自己的神色讓他一陣心痛,他仗劍擋在她身前,只說了一句話。

「巴不是內奸。」

 

眾人面面相覷,拔刀齋的拇指已然抵住了刀鍔,那威勢當場震懾了眾人,沒有人願意與拔刀齋為敵,卻也不願就此退縮,兩邊就這樣僵著,直到隱在人群中的飯塚突然冒出來,以他慣有的插科打渾模樣打著圓場。

 

「好了好了各位好說嘛,巴姑娘是否是內奸也沒有證據,只是懷疑就這樣逼人也不好吧。」

 

「飯塚你倒會見風轉舵,剛才不是還一力主張她就是內奸嗎?」

「我只是說很有可能,又沒一口咬定,連緋村都這麼說了,可見一定有可以相信她的理由嘛。」

 

此話一出,所有人盯著拔刀齋看,另一位同志說道。

「緋村,既然你如此力護她,想必有相信她的理由?可否說來聽聽?」

 

「我……」剎那間無數念頭流過,一直以來和她相處的時刻,醉酒醒來時那微涼而溫柔的手;那晚她責備自己的神色,還有險些傷了她性命時她所說的話語……

所有的思緒,最後只化為一句話。

 

「我相信她。沒有理由,只是相信而已。」

 

眾人譁然,露出不服神色,你一言我一語,礙於拔刀齋的手指始終抵在鍔上,眾人不敢輕舉妄動,此時桂小五郎跟著出現,壓下了所有人。

「緋村,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同志的性命,現在就在你一念之間。」

 

剎那間,那哭泣的背影如陰影般略過,但他仍坦然面對桂。

 

「……我相信她,決不後悔。」

 

兩人凝視彼此一會,桂不知怎地,竟有微微欣慰神色。

「好,既然你這麼說,看在緋村的面上,就此算了,但緋村,雖說你相信她,別人可不一定完全釋疑,這看好她的責任,你可要擔負好啊。」

 

說到最後,語氣一半認真,一半竟有些調笑意味,拔刀齋木木地點點頭,面上竟有些紅潮,大家第一次看到拔刀齋臉紅的樣子,都看呆了眼,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也鬆了許多。

「說起來上回巴姑娘不是還照顧過緋村嗎?他喝醉酒的時候。」

「啊!對啊,如果她是內奸的話,緋村已經沒命了吧!」

「天啊,好險,看樣子真的不是她吧。」

「嘿,或許那時候他們倆就好起來啦!」

眼看情況有失控跡象,為了掩飾什麼,他回頭抓了巴的手便走,留下想起鬨卻沒了對象的同志們。

 

回到房裡,他什麼也沒問,只向她說了一句。

「你受驚了吧,好好歇著。」說著便要出去,巴看著他,幽幽地說道。

「你真的……相信我嗎?」

拔刀齋停步,默默地點頭,他既然信了,就不會後悔。

 

「你知道我是誰嗎?知道我的來歷嗎?」

心裡大大一跳,他轉頭看著她,她面色仍舊蒼白,似乎心裡掙扎著什麼,但她畢竟沈靜了下來,慢慢地端坐,那模樣,宛如端莊自持的白梅。

 

「那天,她告訴了我所有的事,包括她的身世,還有那位,她無緣的未婚夫……清里明良。」說出這名字的劍心,看似漠然,眼裡仍有內疚的黯色,薰難掩驚訝。

「她真的……什麼都說了?」

「是的,甚至包括,她接近我的目的,是要行刺我的事……」

 

薰睜大了眼,掩住了唇,她驚訝巴的坦率,卻也不自禁地嫉妒她,嫉妒她參與了劍心的前半生,那個自己永遠無法想像的世界。

 

 

而那時的拔刀齋,就算早已在意料之中,從她口中親耳聽到她接近自己的目的,仍然如刀割般心痛。

 

「你果然是……要為他報仇吧。」看著她低頭不語,胸口彷彿被大石壓住,透不過氣,他終於問那晚的事,那個他早就梗在胸口很久的問題。

「那麼……那天晚上,妳為什麼……不殺我?」

 

她抬頭凝視著自己,眼裡竟沒有恨意,而是如那天醒來般,帶著有些複雜的溫柔神色。

「那天晚上,你向我說,『對不起』……」

 

那天,那些人將拔刀齋丟給了她房裡,他躺在那裡,喝了太多的酒,眉宇間揪在一起,其實她並不想照顧他的,或許她仍在逃避,她早已察覺他的孤獨,但從沒有像今晚那麼明顯,除了自己之外,竟沒有人願意照顧他。他微微張眼看著自己,焦點像是沒有凝聚。

 

「我是個殺人兇手,對吧。」

「什麼開創新時代,我只是個殺人如麻的兇手罷了,你說是嗎?」

 

她呆望著他,萬萬料不到身為人斬拔刀齋的他,竟會說出這種話來,他看著她笑,那表情卻像是哭了一般,明明是充滿殺氣銳利的劍,如今卻只剩下痛楚之色,他彎著身喘息,吐了出來,將什麼都吐在桶子裡,吐得渾身發抖,只是就算肚裡都吐乾了,臉上的痛楚卻一點也沒有消退,她木然地幫他擦拭,收拾好一切之時,卻聽到那一句模模糊糊的聲音。

 

「對不……起……」

 

這句話,像是什麼魔咒一般,恨意突然湧起,衝動地從懷裡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他一點也沒有反抗,竟像是睡著了一般,就那樣,這宛如修羅,令人喪膽的斬人拔刀齋,竟那麼簡單地,把命交到自己手上。

 

只要一刺下去,一切就結束了……也可以……為他報仇……她告訴自己。

握刀的手忍不住發抖,而他閉著眼,任人宰割,明明只有十七歲,應該是純真稚氣的臉,卻即使是睡著了,眉宇間也是痛苦的,突然間她發現了,他的眼角邊,淺淺的淚痕。

 

凝視著他的睡容,她突然產生了另一種衝動,她撫上他的額,他的眉間,他的眼角,想為他抹平所有的痛苦,即使那是罪惡的,是不可饒恕的罪,但她就在那刻,收起了刀。即使從那時開始,她便知道自己餘生都要受內疚的折磨,但她相信,他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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