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在意某件事的時候,會不自覺地重複去想,一次又一次,逼到自己幾近崩潰。
「喂,緋村,你怎麼會關心收屍的人是誰?你認識那女的嗎?」
長州的同志,也是桂小五郎身邊親信之一的飯塚悄悄問著自己,自然不會洩露巴的秘密,只說那背影看起來很美罷了。
「唷,連拔刀齋也對美麗的女孩有興趣了啊?你也長大了啊!」戲謔地用肩膀推推,完全沒有心情理會他的調笑,淡淡卻銳利的瞄他一眼,飯塚立刻做求饒狀。
「好好好我啥都不問了,惹怒拔刀齋可不得了啊哈哈!」他打著哈哈,卻銳利地觀察著自己的反應。「那個女子,是那青年武士的未婚妻。」
「……」雖然明知兩人關係非比尋常,在聽到婚約者的時候,心還是痛得沉了下去。
「緋村,怎麼了?你臉色不對啊?」
「……」連場面話都已說不出來,他轉身朝外,不理會飯塚的叫喚,走了出去,只是他看不到,背後同志正冷冷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太多的疑問難以理解,但他不願,也不敢去問她,旁人聽到這種事,必定覺得可笑至極,一個弱女子罷了,連稱為敵人的資格都沒有,明明一刀就能解決,他卻任自己如此沈溺於情緒當中,不可自拔。
日復一日殺人的痛,和因她而來的痛加在一起,讓他不自覺地走了出去。
從成為斬人拔刀齋開始,他便深居簡出,就算外出也會喬裝改扮,然而第一次,明明沒有任務,他卻在外面孤身一人遊蕩。
外界的一切似乎離自己很遠般,周圍的人經過自己身邊,也像是在很遠的地方,似乎自己和這世界隔了一層,就像是那位女子給人的感覺,直到周圍回歸一片靜謐。
夜裡的京都由於各處的暗殺者活躍,愈晚人煙愈少,到了亥時以後,就與死城無異,因為那是,與死相鄰的世界。
那麼突然,事情發生了。
孤獨的一人走著,已不知走到何處,走到哪裡也並不重要,他就那樣漫無目的,茫然地走著,在經過一處小橋時,毫無先兆地,橋底突然閃現一下細光,一支鋼針已到了拔刀齋後腦!
就算此時心神大亂,血刃下鍛鍊出的敏銳神經還是讓他及時千鈞一髮本能偏頭,堪堪避過要害,但還是被劃破了一層皮,頓時一陣麻感湧上,他咬牙,繃緊了周圍肌肉,不讓毒素太快散開。就在這時,橋下竄出兩人,一左一右朝他夾擊而來。
知道以現在情況絕不能讓對方合力,向右前衝瞬時拔刀,快至只剩刀芒,避過左方攻擊同時格開右方一刀,藉著前衝姿勢撞進對方懷裡,以懷中另一支刀柄重重撞擊來人胸口,「嗚哇」一聲,來人被他自己的衝勢撞得吐血翻倒;而另一人卻也敏捷之極,稍差一線攻擊被避過,招式未老竟立刻變招,手腕一翻,刀已朝他背後刺來,拔刀齋避無可避,立刻下撲翻滾,背後卻仍多了一傷口。
一骨碌跳起身來時,眼前一黑、身形一滯,對方立刻砍來,他咬著牙後退避過,雙刀連續交擊,每格一劍都覺得雙手有逐漸無力的徵兆,他不再格檔對方劍招,一招龍翔閃以神速直接穿過對方招式空隙挑起,從腹部到下頷開了條長長的口子,血花迸現灑得滿身,他並未跳起,以挑起的離心力瞬間轉身往後一記龍槌閃‧改,刀身就那樣從肩膀處下壓,爬起從背後殺來的另一人登時慘死。
戰鬥如往常一樣,在剎那間結束。喘息著,將深陷入肉的刀拔起,不知怎地又想起那日的景象,眼前一暈,趕緊以刀撐住身體,將隨身備用的藥吃下,下毒畢竟是慣用伎倆,身為影子殺手,自然不能不防。
他回頭看看那悽慘的景象,閉上眼,突然感覺一陣疲累。身上的血債,又多了兩條,他慢慢地轉身,慢慢地走開,腳步沈重之極。
今晚他好累,比其他任何出任務的一晚都累。
當他帶著滿身血污回到落腳處,一開門,此時最不想見到的她,卻那樣睜著大眼,冷冷看著自己,身上的血污讓他自慚形穢。
「……為什麼?今天沒有任務,不是嗎?」
「……」不想回答,腳卻如同生了根一樣,無法離開。
「就算沒有任務,你也要殺人嗎?」
她的聲音有些壓抑的顫,和平時的清冷不同,他抬起眼來與她相對,他不想辯解,就算遭到行刺,殺人就是殺人,況且……如果自己未曾出去,那些人也不會就此死去吧。
只是那樣明顯的責怪之意,竟然像刀子在絞著心,痛得麻木。
她垂下目光,卻問了意外的話語。
「你受傷了嗎?」
他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承認,忽然間臉頰一痛,她竟輕搧了他一個巴掌,顫聲說道。
「我很擔心你,你知道嗎?」
那力道並不重,對他來說卻很痛,痛得他再也忍不住。
「如果我殺的是你的親人,你還會擔心我嗎?」
不用看,他也知道她整個人僵住了,而他不想聽她的答案,什麼也不想聽。
他越過她身邊欲上樓,才上了兩階,卻異變陡生,門猝然被踹開,一個刺客竟撲進殺向拔刀齋!
「不!」巴一個驚嚇,她的反應卻不是逃走,而是擋在拔刀齋與刺客的中間,眼看著刀就要刺入她身體,拔刀齋反應快極,一記龍槌閃‧慘已然越過巴,刺入那人頭頂,血如噴泉般灑在拔刀齋身上。
「什麼人!出什麼事了!」
其他同志們聞聲紛紛從床上跳起趕到,看到眼前景象,都嚇得抽一口氣。
「緋村!你沒事嗎?」
「刺客怎麼會知道我們的落腳處?」
「情報洩露了嗎?」
「到底怎麼回事?」
眾人七嘴八舌,拔刀齋靜靜的說話。
「對不起,是我的錯,這刺客,應是跟著我回來的。」
回程時神思不屬,再也無力注意周圍情況,想必這人就是趁自己回到落腳處,必定放鬆之時,想一口氣殺死自己,豈料卻犧牲。
然而……他望向自己身後的她,巴受了驚嚇,仍在顫抖,想強撐站著,卻腳一軟,他一步上前,扶住了她,鮮血沾上了她的衣襟,他一驚想放開,不想讓自己身上的血玷污了她,巴卻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背後,受傷了?」
「我沒事,你……為什麼……」
為什麼要擋在我身前?你到底在想什麼?剛才看到她的舉動,他的心跳差點停止,剛才那一招實是用了全力,只要稍遲一線,就是錯恨難返的局面。
「我也……不知道。」巴漆黑的眼睛裡有些迷惘,兩人對望了一眼,視線再度分開。
難言的情緒無法言說,兩人都沈默了下來,巴仍然抓著他的衣袖,身體仍在發顫,似乎在尋找安全感,感受著她攢著衣襟的力道,不知怎地,有種沉穩下來的感覺。
「緋村,沒事吧?」飯塚一臉嚴肅的走來,看拔刀齋無言點頭,他又道。
「以後小心點,這次沒出事是幸運。」
頓了一頓,他轉向了巴。
「你也要小心啊,小姐。」他瞄了巴一眼,不知為什麼,劍心感覺巴攢著自己衣袖的手緊了緊。
在拔刀齋看不到的暗處,飯塚朝他們兩人看去的眼神有些可怖。
那一夜過後,自從知道巴的身份以來一直激烈翻攪疼痛的心,似乎沈靜了一些,但畢竟他還是沒有勇氣全部戳破,就那樣任日子過去,任這個謎,這個攸關性命的威脅留在身邊,就算心情始終不能平衡,但在日復一日的殺伐中,巴的側影,是唯一的,小小的安慰,就算看著她的側影,會痛。
這段經歷瞬間在腦海流過,曾經一瞬想著對薰隱瞞,但劍心仍然說了出來,因為想讓眼前女子知道自己的一切,無論是罪惡的,或是心痛的。
「那時你對於巴,有什麼想法?」忍住心裡的悶痛,薰輕聲問著,劍心垂下眼,語聲低沈。
「在下也不知道……也許……像是攀著一道隨時會斷的紫藤吧。」
放不了手,卻也無法依靠,等著隨時被滅頂的微弱想望。
「那時候,你便愛上她了嗎?」
薰語聲有些不穩,連她自己也不自覺,劍心抬頭望著她,複雜的笑。
「在下曾在睡夢中……差點奪去了她的性命。」
「咦?」
「那時,身為拔刀齋,必須時常警戒。即使在睡夢中……也不例外。」
不,也許那才是我的本性,因為血而瘋狂、而迷失的本性。
隱在歷史下的影子刺客,注定只能殺人或被殺,血與血相連,命則如螻蟻般,如此簡單就會失去。
基於劊子手的敏銳,本能地將睡著時接近自己的人都當成危險,果斷地排除。
那時驚醒時,幾乎是本能地拿起刀,只要一個用力,就會劃破她的喉嚨——「我用力推開了她,否則……」劍心閉起了眼。「否則,她就會死在我的劍下……」
忘不了當時看到的景象,一手抓住她的衣襟,另一手上的刀已經在她潔白的頸邊,只差一個用力,便要再度下起血雨……
瞳孔頓時收縮,他用盡全力推開了她,死命抓住自己握刀的手,試圖控制已然失控的瘋狂,不由自主地喘息,拿著刀的手,竟然微微顫抖。
一回頭,看到她仍然淡漠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差一點就要失去生命,忍不住一股怒氣上湧。
「別在我睡著時接近我!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
她看著他,靜靜地,那眼神彷彿自身最深處的良心,明明如此空靈,卻又那麼銳利。
「你在乎過嗎?某個人的性命……」
刺心的痛劃過,她的話語,比鋒利的刀更能割人。
「也是呢,你連自己的命,都不吝惜了,不是嗎?」
有些意外,不由自主望向她,那目光像是能穿透內心深處,他本能地避開,不想自己像是赤裸般攤開在她面前,握緊了手上的刀,彷彿那是唯一的護持。他握緊了刀,又鬆開,想說什麼又猶豫的時候,她清冷的聲音,靜靜包圍了自己。
「你的狂氣……需要……一個劍鞘……」
心弦強烈地震動,她的聲音彷彿回音般迴響著,他再度望向她,這一次,他不再迴避她的目光。
那漆黑的眼底,不知怎地,有一種令人平靜的,無聲的力量,那些不肯承認的眷戀,慢慢的,確實地,在心裡深處成了形。
「如果剛才我的手裡,有刀的話,你會不會,殺了我?」
心顫抖了一下,這是從不曾想過的問題,他望向她那恍似古井不波的面容,想像著剛才如果一個用力,便血濺五步的景象,突然感覺一陣強烈的心痛,如果任自己的狂氣將她撕裂,他將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慢慢地,他說了出來,宛如鄭重的誓言。
「我……不會殺你。」
「即使你手中有刀,我也……不會殺你。」
只有你一個,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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