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靜脈注射是獲得快感急流的唯一方法,它能在數秒間讓人搭上雲霄飛車,瞬間置身雲端之上,享受那難以忘懷的一切,愉快充斥每一個細胞,腦袋出奇清晰,運轉快速無匹,像是剎那間擁有了全世界。

但快感來得快去得也快,急流如同其名,短時間內它沖刷每一吋血管內壁,刺激每一個神經觸點,將人推高到美麗的雲端,宛若新生,隨即遠去如同乾涸的河床。接下來數小時內陷入昏睡,再過短短數小時,原本的快感變成逐漸強烈的焦慮,與身體叫囂著索求同樣快樂的痛苦,讓人陷入徹底低潮的泥沼,直至滅頂。

那些快感去了不再回來,卻在記憶裡刻下深深的銘印,它讓人忘不了它,渴望追尋那同樣的境界,於是一次次的追求,一次次的沉淪,再也無法回頭。

夏洛克用過毒品。對他而言,追求刺激是他的一切,特殊的是,快感並不是他使用毒品的最大原因,他要的是腦袋徹底明晰,那時刻世界是透明的,那些案子的一切宛如全裸而毫無防備,一覽無遺。但無可否認,在約翰結婚後的幾個月,這是幫助他熬過失落、沉重、孤獨,以及其他未能預期所有負面情緒的重要方法。對他而言,戒癮並非難事,只要有足夠的刺激,可以讓他忘卻一切全心投入,自然可以擺脫毒品的糾纏。但對現在的夏洛克而言,快感從附帶的次要變成了唯一的追求,頭腦清晰在沒事可做的當下只會折磨自己,提醒那些不想碰觸的痛,無解的感情,和不願去碰觸的未來。

而這只是莫里亞蒂要的效果之一。

快感過後,隨即被拉進昏睡的深淵,那裡的幻覺攫住了他,所有他認識的,重要的人,哈德森太太、雷斯垂德,甚至連麥考夫也出現了,但就算麥考夫的出現多令人覺得不快也比他出現好,他一個人佔領了絕大部分的意識,可以的話無論是誰,就算是麥考夫也好,只要能讓他不再出現。但見鬼的是,不論他出不出現,都是一樣的痛。

那個名字,那個人。

約翰。

 

 

在幻覺裡,他還是出現了,真實的程度超乎想像,沒有折磨,沒有痛苦,他著急的叫自己的名字,抱住了自己,除去所有束縛,甚至可以感覺他的溫暖,接著他把自己背了起來,騰雲駕霧一般,隱約還伴著如雷聲迴響般的動靜,但昏睡再度攫住了他,他無從體會了。

 

....,好冷。他冷得清醒過來,驚覺自己真的在騰雲駕霧,還加上不是令人很舒服的顛簸感,眼前竟已不是暗無天日的牢房,而是刺眼的雪地,自己在某人的背上,眼前是很面熟的後腦勺,暗金色與灰色交雜的,緊貼著頭皮的濃密短髮,他著魔似的伸手去摸,柔順稍硬的觸感,然而有些刺眼的,是明顯沾染了血跡的結塊;被頭髮覆蓋下的頸部肌膚,他渴望去碰,渴望得難以自制,那肌膚卻在碰到前遠離,他心裡一沉。

 

「夏洛克?感謝上帝你醒了!感覺怎麼樣?你還好嗎?」

是熟悉之極的聲音,他感覺身體被放下,背著自己的人回過頭來,竟是約翰。

他臉上的狂喜神色讓他心裡一暖,被幻覺麻痺過的頭腦開始運作,這對他而言並不困難,他畢竟不是第一次經歷過毒品,再加上周圍的寒氣促使他回到現實。他看著他,他檢視他全身,頭上和身上的血跡讓人心驚,他感覺一陣目眩。

「你受傷了?」

約翰握住他的手,動作太快他來不及避開,他的手是溫暖的,他無法騙自己他不想要。

「我沒事,那是別人的血。」

他感覺他手上的火藥末,頓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看向金灰色頭髮染上的血跡。

「這沒什麼,真的,只是被子彈擦過.....」

「shit!」夏洛克罵了一聲,一陣恐懼掠過心頭,只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會賠掉性命。他無法壓抑怒氣。

「你開什麼玩笑,約翰!我要你出去是為了讓我們兩個都能在最安全的狀況下被救援,不是讓你一個人逞英雄,單槍匹馬冒這種該死的險!」

約翰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表情

「所以你要我做的就是等,等你受盡磨難換來的時間,來換我個人的安穩,我可以在外面翹著腳想像你被莫里亞蒂或是任何人折磨,直到麥考夫派人來救我們,我甚至一根汗毛都不用掉,太太平平的等著搭飛機,你要我這樣嗎?」語氣愈來愈激動,他終於壓不住情緒落下淚,他一個轉身把淚抹掉又回頭。

「你知道你說要我一個人走的時候我的感受是如何?那跟你從那見鬼的醫院頂樓跳下來也沒差多少!那種痛你能明白嗎?那種無能為力,對!該死的無能為力感!我再也受不了了!」

夏洛克閉上嘴,抿得死緊,

 

「為了不壞你的事,好我聽你的,但出去之後要怎麼做那是我的選擇!我告訴自己我不要等!我不等任何人來救我們,即使是你的親哥哥!更正確的說,是我不要任何除了我以外的人來救你!」他管不住自己,他說出來了,他看著他的臉喘著氣,而夏洛克深深看進他,一語不發。

 

他的最後一句話觸動了什麼,插在心口那把刀隱隱的痛,他摒住了呼吸,阻止自己再去碰它,那句話對約翰來說只是他要命的道德感,他不會對此心存幻想。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他臉上移開,演繹他全身所有的資訊。

他開口,迴避了所有可能會失控的問題。

「告訴我經過。」

「...所以你不想談我的感受問題。」

他怒極反笑,夏洛克本能環住身軀,那是恐懼與防備,他握緊了拳抵著肋骨,直到那無辜的骨頭壓得生疼。

「現在我關心的只有我和你的安全問題!拜託你,約翰,現在還沒有脫險,不要現在,求你!」

約翰看著他的眼睛良久,他退讓了,他閉眼一會開口。

「.好....好,我知道了....如果這是你要的。」語氣裡充滿壓抑的無奈。他又頓了頓,以手抵著皺成一團的眉心。

「.....事實上一切非常順利,拿回隨身碟時我告訴維塔,我會到可以發出訊號的地方與麥考夫聯絡....」

「事實上,」夏洛克平靜地接口。

「你騙了他,你只在外面某處等,等他們鬆懈的機會,可能你只等了兩三個小時。」

他看向他身上雪衣潮濕的程度,繼續著他的演繹,約翰仍無法停止激動,但他只能苦笑注視著夏洛克,或者他現在最好不要看他,省得自己忍不住想把他掐死,或是緊緊抱著他的衝動。

「你進去時遇到看守者,在搏鬥時被你絞斷頸骨而死並奪槍,這顯而易見,因為你右手用力過度而有些發抖,或者不是絞斷頸部而是勒殺。這個人你應是剛進去時遇到的,因為背著我不可能做這種動作。出去的時候你背著我遇到另一個,差點死在那人子彈下,最後你槍殺了他。你剝下了第一個人的衣物幫我穿上,就這樣跑了出來。」

「你如何得知我開了幾槍?」

「憑你手上的火藥量,還有你不是濫殺的人。」

 

就算知道他的本事他還是驚奇於他的神奇,他的夏洛克。

他突然心臟狂跳,對於自己將他視為所有物這件事,但他只猶疑一秒不到就無法抗拒這想法,佔有他整個人的慾望竟如此強烈,豈料偵探接下來的話讓他差點失去理智。

「與其來救我,不如想辦法毀掉那名單,那才是最重要的。」

夏洛克無情的下了註解,約翰突然感覺一陣火氣直衝胸臆,還有宛如悶燒的心痛。

「你在說什麼?與其救你,不如去毀掉名單?你在說什麼鬼話!」

他一把將偵探拽了起來,瞪著那雙眼睛,他那該死的,永遠閃爍著寶石般光澤的眼睛,他差一點就要失去他了他竟然說他自己不如一個破爛名單!

「你給我聽好夏洛克,永遠不要再說自己不如什麼東西這種鬼話,你永遠都是最重要的!聽到沒有!」甚至比我自己更重要,他冒出了這個念頭。

兩人對視著,像是在互瞪比賽。

最重要的?比她更重要嗎?他差一點就要說出來了,但才生出那衝動就感覺那把插在心上的刀一陣劇痛,他立刻迴避了他的目光,眨著眼,揮去突然而來的嘔吐感。這麼快藥效就要過了?他突然一陣恐懼,他不要在他面前露出毒癮的噁心模樣,強撐精神站穩,用力的同時感覺一陣天旋地轉,他立刻扶住山壁。

「怎麼了?受傷了嗎?讓我看看!」

那語氣裡的惶急和關懷只讓那把刀更加騷動,他厲聲阻止他靠近,他不要再被他擁抱,不要再被他碰觸,越來越痛他快承受不住。

「我沒事!別管我!如果不想死的話現在立刻找開闊處發出訊號,讓麥考夫那混蛋趕緊過來!不然讓那些人發現了,只有死路一條!」

他一口氣說完,手撐著山壁,逼自己表現正常,他必須讓腦袋保持高速,否則就會被某種恐怖、罪惡快感的渴望狠狠拉下。他舉步便走,儘管在雪地又是山路,他卻走得飛快,像是要插翅逃離他身邊,約翰無奈,只得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走了近半小時,終於到了地勢較開闊之處,約翰拿出那隨身碟,手足無措。

「要怎樣做?這樣就可以了嗎?」

夏洛克沒好氣。

「如果你認為還需要按下什麼開關,那這爛東西不要也罷,事實上已經很糟了,如果理想的話無論在什麼地方它都應該可以發出訊號才對。我走這麼遠只是確保這爛東西可以確實發揮效用。那麼,拜託你留在這裡久一點,省得麥考夫那白痴有藉口說他找不到;我去找躲藏的地方。」

他說著就走開了,這要求很合理,約翰不疑有他,他將那東西盡力舉得高些,好像這樣就可以讓訊號快一點發出一樣。

夏洛克頭也不回的走著,他已經開始不由自主的發冷汗,噁心感讓他四肢無力,他要找一個地方,約翰找不到的地方獨自熬過,就算他明白這麼做的結果很可能是失溫致死,但與其讓他看到這個,他寧願自己一個人。

他愈走愈遠,一手環抱著自己,另一手伸出去扶著山壁,咬著牙以免牙齒打戰,並不是溫度的寒冷,而是從身體裡冷出來,支持住夏洛克,至少不要被他發現,他對自己說。眼睛因為雪地反光的影響模糊一片,他放任自己胡亂前進,多遠離他一點是一點,而他遠遠聽到他在呼喚自己的聲音,腳下走得更快,但扶著山壁的右手一空,整個人往右倒,壓壞一層由樹木與雪覆蓋的空心山壁,整個人摔在地上,雪與樹枝蓋了他一身,顯出一個洞來,他顧不得疼痛,立刻鑽了進去。

那是個因下雪而被掩住的洞,口小裡面挺大,雖然不平整倒也足可容兩三人。心神一鬆,夏洛克立刻坐倒在地,身體不由自主縮成一團,喘息著,忍受著逐漸強烈的不適,四肢麻木鈍痛,像是從骨頭裡痛出來。他隱約聽到他的聲音在迴盪著,他閉上眼,那個聲音是安定的力量,卻又是痛苦的來源,他明明渴望著那聲音,卻只能遠遠的避開,他嘴角慢慢彎起,苦澀的笑伴著抑制不了的喘息,他只能祈禱他不要發現。

 

「夏洛克?你在哪裡?回答我!」當回頭沒看見那個高大身影時,他喊了一聲,沒得到回應,他衝到轉角處,又一個轉角,他邊走邊叫仍沒人理,他越來越害怕。

該不會出事了?失足墜落了?一想到這可能他渾身發冷。

「夏洛克!」他再也忍不住大聲呼喊,像個沒頭蒼蠅般瞎轉,尋找哪裡有摔下的痕跡,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在一片白中特別顯眼的那個洞。

 

 

「夏洛克!感謝上帝你沒事!你沒事嗎?」

一頭鑽進那洞裡,一眼就看到男子倒下蜷縮的身體,才安下心又緊張起來,他撲上前才伸出手,他那明顯痛苦的喘息聲就嚇到了他。

「夏洛克?怎麼回事?怎麼了?」

「別碰我別接近我別看我!」

他沙啞帶顫的聲音掐住了約翰的心臟,伸手觸摸他的頸脈,一手的冷汗,冰冷的肌膚,還有急促的心跳,他被他一碰,本能的全身一抖,脖子夾住了那隻大手又立刻甩開掙脫了他,他費力的再往前挪,像是在躲開什麼可怕的東西。

 

「你是怎麼了夏洛克?你生病了?告訴我症狀!為什麼要逃開我?為什麼剛才不應我?」

他不由分說地上前拽住了他,硬將他身體翻過來面對自己,他感覺到他抖顫的身軀,壓抑的喘息,他真的被嚇到了。

「夏洛克?拜託你告訴我哪裡不舒服!你到底怎麼了?」

他始終緊閉著眼,雙臂擋著頭部不讓約翰碰觸,軍醫急了,硬拉下他的手,夏洛克一聲痛叫,本來就正在痛的手腕被男人的手勁一捏,頓時冷汗涔涔。

「怎麼會這樣?沒有受傷,為什麼會痛?」

他閉目不答,別過扭曲的臉,約翰搜索著枯腸,但這樣的症狀,他不是沒有見過,腦海閃過這樣的症狀,他不願相信,但,這是唯一的可能。霎時間他腦袋空白了。

「天啊.....他讓你吸毒了嗎?」

那語氣裡顯示的恐懼像把刀子劃過身體,夏洛克突然抬起臉面對他。

「是又如何?」

那聲音裡滿是倔強,但那強硬卻是脆弱的一層表面,一旦破裂就會深深刺入底下那血肉之軀。約翰心痛得發抖,他突然明白剛剛為什麼他找不到夏洛克,他在躲自己,因為他不要自己看到他被毒癮支配的模樣,他心疼他的想法,更心痛的是,他並不信任自己。

「別這樣,夏洛克,你以為我會看輕你嗎?」

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那頻臨破碎的灰藍色瞳孔讓人疼得無法呼吸,約翰伸出了手。

「過來,夏洛克。」

偵探仍舊喘息著,卻只是看著他,不肯移動分毫,突然一陣痛苦攫獲了他,他緊閉著眼癱倒在地,約翰不由分說將那身軀摟在懷裡,他將他護在臂膀中,無視他徒勞的掙扎。

「別動!夏洛克,讓我陪你!」

這句話讓他停了無謂浪費體力的動作,那溫暖,那話語,他無法抗拒。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他明白他逃不掉,也沒力氣再逃,他決定放任自己一次,就這麼一次....

他微微偏頭感覺軍醫的懷抱,只集中感受那溫暖,很像毒癮的感覺,是不是?受不住那誘惑,只要沉溺一次,便會萬劫不復...他自嘲而悲哀的笑了,但他沒有力氣抵抗,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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