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回應該算最高潮的部分了,羅伊和愛德終於要見面
兩人之間卻只剩下仇恨.....
13
擅自離開了芬尼斯軍中自行南下,少年本是直線朝著中央市火速趕路,然而越是接近,感覺著弟弟唯一的遺物,和必須殺死那人的仇恨,悲傷、痛楚、茫然與矛盾漸漸佔滿了他的心,少年不自禁地放慢了速度,甚至無意識地繞著遠路,最後竟來到了那片曾為戰場的森林。
看著那片熟悉的山景,像是召喚著自己某部分的靈魂,他走入了那座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已經忘了嗎,那些賢者之石在胸口炸裂的痛楚。
已經忘了嗎,那時遇見那人的狂喜,與隨之到來的心碎。
已經忘了嗎,他毫不留情的傷害,和不帶感情的佔有……
那座小木屋入眼之際,少年不自覺地跪了下來,胸口的劇痛讓他眼前模糊一片,卻不是因為淚,而是突然降下的傾盆大雨。
像那時一般,痛入骨髓,卻哭不出來。
彷彿那時被他打進湖裡時,濕透了的身心,他慢慢撐起身子進入屋裡,轟轟雨聲被關在門外,屋內只有漆黑與冷寂,然而這樣的寂靜,卻有著久違的親切感,儘管痛楚的回憶刻骨銘心,但對少年來說,這裡帶給他的,絕不只是痛苦而已,還有溫暖與安慰,還有被保護的安全感……
雖然諷刺的是,這些溫暖,在他狠心傷害之時,也正成了痛苦的來源;但如今的他卻更加清晰的感覺到,這裡,是自己和那人唯一的聯繫。
這裡是獨屬於他與自己兩人的地方,那麼純粹、率直,卻又孤獨。
無論是落單一人或是擁抱,都是孤獨。
在漆黑的包圍下,少年不知不覺地環抱住了自己,以那樣熟悉的姿勢感覺著從前的一切,溫暖也好,絕望也罷,那都是獨屬於這裡,獨屬於兩人的,唯一的場所,直到模糊地失去意識。
當少年轉醒之時,他仍舊沒有起身,只是任自己感覺著這裡,直到一抹藍色進入了視線,心大大一跳,愛德挺身望去,那抹藍色死也不會認錯,那是……
他爬起衝去,看著那襲被攤在地上的軍裝,那尺寸出奇的熟悉……不是那個人的。
不用比也知道,那是自己曾經穿過的,身屬軍狗的服色。
……不可能,這衣服,不可能會在這裡……
以顫抖的手拿起那軍服,那粗糙厚實的觸感,彷彿碰觸到了實實在在的從前,剎那間所有回憶像是立刻逼到了眼前,一瞬間氣為之窒,以為過去的都已成往事,但如今胸口的痛楚竟更加分明。
少年不得不承認,那是想念。
但意識到那是想念之時,一股痛楚與自責,他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
你在做什麼?愛德華‧艾爾利克?他是殺了阿爾的兇手啊!
瞬間心痛如絞,巨大的悲痛堵在胸口,卻無法宣洩,他慢慢跪了下去,曾經熟悉的乾嘔慾望再度襲來,而他只能緊壓住胸口,苦苦捱過那身心交煎的折磨。
從感受到熟悉的乾嘔之際,他便猛然明白,從驚覺弟弟死去的那刻開始,從體認到弟弟的性命是那人為了喚回自己而犧牲開始,淚,就如往日犯下奪去人命的罪孽般,再也難以流下。
在喘不過氣的苦痛裡,少年卻嘴角微勾,他很明白這是上天的懲罰,就算下手的人並非自己,但阿爾因自己而死卻是逃避不了的事實。
是那個人和自己一起,害死了唯一的弟弟……
這樣的體認折磨著身心,但也許更痛的,是他再一次認清自己必須親手殺死羅伊的事實
終於喘息漸止,模糊間,他看著那軍服,隱隱約約地竟有了異樣的衝動,他慢慢爬起,慢慢的將紅色披風脫去,像是著魔似的穿上了那軍服。
穿上了那軍服,就像是再度套上了他的枷鎖,再度成為了那人的狗,卻與無法否認這是自己之間和他唯一的聯繫。
就算那聯繫只剩下悲傷與仇恨也好。
胸口傳來一陣陣痛楚,為自己剪不斷的依戀,和難以控制的接近慾望,就算是只有這樣的可悲連結,就算這樣的連結只帶來痛苦,他還是無法控制自己,如飛蛾撲火般注定,只是這對失去生命的弟弟而言,是無法饒恕的背叛。
揮之不去的背叛感與對所愛之人的渴望交煎折磨著,他大踏步出了門,向那人所在的地方直直而去。
是同歸於盡也罷,送死也罷,只要能讓自己見他一面……
然而那個消息如天崩地裂般,那麼殘忍的毀去了他的世界。
火速趕往中央的途中,他不眠不休的趕路,以賢者之石為能量的身體本應不知疲累,卻也因為不斷的戰鬥與不知節制的透支,而有竭盡之時,就在他經過城鎮稍事休息時,偏偏就是那個消息鑽入了耳裡。
「……喂,聽說利賽布爾被滅村了,是真的嗎!?
心頭如被鐵鎚狠狠一撞,他急速回頭追上剛剛從旁邊經過的兩個人,兩名像是到處行走四方的跑單幫商人,他們時常旅行各地,對於各地發生的消息往往知道的速度不比情報單位慢,少年的心沉了下去。
「等一下,利賽布爾怎麼了?」
「……你不知道嗎?你不是軍人?」其中一人上下掃了他一眼。
「不,我不知道,那是我的家鄉,我有親友還在那裏……」
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不經考慮地脫口而出,卻看到那人感嘆似的搖了搖頭
「看來即使是軍人,如果出身不對也是不知道啊。」那人嘆了口氣。
「我也是聽說的,聽說利賽布爾因為反抗當權者,就像以前伊修瓦爾大屠殺一樣……」
「喂,別胡說了! 」另一人聽到伊修瓦爾屠殺字眼臉色大變,畢竟這是當今大總統輝煌戰功的代表,可能一句話就惹禍上身,趕緊扯了另一人就走,但少年卻沒有追上去,他呆呆地站在原處,全身如同石化般動彈不得。
霎那間他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用再追問下去,短短幾句話就心中雪亮。
那個人對於阻礙他的,就像是鎮壓伊修瓦爾一般,就像是殺死阿爾一樣。
連溫莉也,連婆婆也……
他打了個寒顫,渾身的血都往下沉去。
再舉步的時候,他不是朝中央市而是朝久違的故鄉奔去,他不能無視這個消息,他不願相信,他必須親眼看見,必須親眼確認一切,不然他會瘋狂而死。
奔了不知多久,他再也顧不得什麼維持體力,無止盡地消耗著心臟的能量,直到一發力便隱隱痛楚,但他無法停住腳步,直到他終於看到了那個景象。
眼前一黑,少年跪了下去。
記憶中,故鄉是個寧靜而美麗的地方,處處是一望無際的農田和牧草地,居民不多卻很有人情味,放眼望去,裊裊炊煙與寧靜而翠綠的土地是這個地方從來不變的景色,然而如今卻完全變了調。
以往代表寧靜而和樂的炊煙,變成了火勢過後的殘煙,連農田也不再翠綠,而是佈滿了一道道可怕的焦痕,那焦痕的火力,少年太過熟悉,熟悉得無比心痛而絕望。
放眼望去,已經看不到一座完整的房子,半個人也沒有看到,一座美麗的世外桃源,如今已成了戰火後的廢墟,什麼都沒剩下。
少年勉強起身,腳步不穩,跌跌撞撞地走著,那座總是在他們回來的時候亮著燈火的屋子,那個會在他回來時狠甩鐵起子在他頭上,卻也會為他閃著手電筒亮光的女孩;和總是展露出慈祥笑容,總會為自己和弟弟煮桌菜,含笑看自己狼吞虎嚥的婆婆,都已消失不見,只剩下滿是焦黑痕跡,只看得出點原來樣子的廢墟。
他踉蹌地進屋去,明顯被火燒的痕跡,牆上地上到處都是機械的殘骸,總是擺著工具的桌子已然焦黑坍塌,而最可怕的,是屋裡角落蜷曲的兩具焦屍。
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他仰天長吼,哭不出來卻有滿腔悲憤,心臟發燙劇痛著,什麼也無法想,什麼也看不見,暈眩與痛楚一同衝擊著,頭像是要裂開一般,他跪了下去,卻告訴自己不能暈去,因為自己沒有逃避的資格。
大家都是因為自己才會遭遇不測的,阿爾也好,溫莉也好,婆婆也好,還有村裡的人們,每個人都因為自己而死……
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到中央,但他逼著自己收拾起那兩具已經被燒得不成模樣的屍體,如同行屍走肉般將他們葬了,他必須不起情緒,必須逼自己不斷動作,否則他的心臟會就此爆裂。
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在賢者之石的威力下,幾乎是手觸地的瞬間地上就出現了大洞,這照理說是不費吹灰之力的動作,少年卻心口劇痛,一口氣登時窒住,嘴角漸漸流下血來。
慢慢地以手臂擦去血,愛德卻笑了起來,那表情比哭還痛。
這也是,以血代淚啊……
他剪了一束溫莉殘餘的髮,那光輝的金已經失去了顏色,他將髮絲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再慢慢將兩具屍體放入坑中,慢慢地撥土入穴,直到看不見人影的時刻,他眼睛仍舊乾澀流不出淚,心卻持續劇痛著,無法休止。
看著那一坯黃土,裡面埋葬了他所有的一切,切斷了他對世間一切的美好與希望,只剩下焦土與灰燼他握緊了拳,終於站起身來,毅然回頭奔去。他用上了賢者之石的力量,全力朝中央奔馳,從利賽布爾到中央,坐火車也需要整整一天的距離,他竟也在一天內趕到,常人無法想像的速度對他而言只是發洩。
無法哭出來,無法任自己大叫大哭的發洩悲傷,因為自己沒有這個資格。
承受一切責任,承受一切折磨,是身為罪人的自己唯一能走的路。
只是心情激動、焦慮、傷痛……各種情緒交煎之下,待到達中央市之時,少年臉色一片慘白,隱隱地感到心臟的能量竟已近乎衰竭,但是他不能停下來,如今他生命唯一的目的,只剩下找到那個人,只剩下一條路可走。
然而這時卻有一個人攔在他面前。
「小兄弟,你在做什麼?」
儘管因心臟痛楚不已而視線模糊,少年仍警覺地抬頭,只見一個拄著拐杖的中年男人走近,滿頭亂髮將他的眼睛遮住了一大半,聲音低沉,穿著少見式樣的長袍,看樣子像是邊境民族出身。那人看他嘴邊的血,關心地問著。
「你受傷了嗎?」看到是行動不便的中年者,愛德略略放鬆,卻也沒答話,默默在他身邊走過,但那人伸出拐杖擋住了他。
「別走,你就是那位鋼之鍊金術師?」
這個稱號,背負了好久的第二個名讓他一震,只是聽到這個名字便浮現那人的臉,讓他再度一痛。
他並不回答,只是看著那人,他已經失去了客套和疑問的力氣。
「別擔心,我是來幫你的,我已經等你很久了。」那人看著他的神情,露出莫測高深的微笑,愛德心頭一跳。
「你是……?」
「我是比爾賽特羅,是約諾夫那孩子的師傅。」
「啊……」
這個名字只是覺得耳熟,但約諾夫的名字一出,他便想起了這人是誰。
是那位發明對付羅伊的煉金師傅嗎,想起羅伊的火焰,劇痛如地裂直切入心,他急忙回身摀住胸口,掩飾著傷痛。
自己來到這裏,有多少是為了殺他,有多少是為了保護他呢……?
這個答案,他無力去想。
「小約以傳書通知我你的消息,我已在此等你很久了,倒是意外你來得很遲啊。」那人拉長了音,掩在亂髮裡的眼仔細觀察著少年的表情。
「聽說你是利賽布爾出身?那地方聽說很慘呢。」
少年猛抬頭,真正地集中了注意力。
「……你知道些什麼?」
「沒什麼,只是我聽說那裏因為藏匿行刺當今大總統的犯人,就此被滅村了。」
「……你胡說……」
忽然間少年倏然發難,以快得難以相信的速度抓上了男人的脖頸。
「……他不會,他不會這樣做!」
「是不是胡說我可不知道,我可沒有親眼看到啊。」
這句話輕描淡寫,對少年來說卻無啻重擊,因為自己親眼所見,那些人的死並非胡言,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自禁的,他的手開始發抖。
「可以放開我了嗎? 」
那人並不點破他的動搖,只是輕輕一推便推開了失去力氣的愛德,看著少年的表情,名為隱的鍊金術師銳利的眼神掃過他的心口,露出一閃即逝的微笑,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
「別擔心,我會幫你的,幫你向瑪斯坦報仇。」
說到羅伊的名字時,一種說不出的負面表情閃過,而少年心臟再度被重擊,登時想起的是約諾夫說過的,對付那人的必殺技。
『只要他敢在戰場上出現,便是他的死期。』
「……你就是那位隱之鍊金術師?那種對付火焰煉金術的方法,是你想出來的?」
「不錯,有什麼問題嗎?」
一陣沉默,愛德竟有股衝動想拒絕他的幫助,卻隨即握緊了拳。
我是怎麼了?為什麼竟有阻止他跟來的念頭?
我……
「……怎麼了?不想我幫你嗎?是為了想自己報仇,還是……」
「不是!怎麼可能,我……我要親自殺了他!」
說出決心的同時,心口的痛楚讓少年重重咬住唇,一甩頭大步向前走去,而身後的人則以陰騭的眼看著他的背影。
「……心臟是賢者之石嗎?可惜已經過度消耗了啊。」
少年停下了腳步,又再往前走去,此時此刻對他來說,生死已不放在心上。
前面就是總統府。
他從行囊中取出了紅色披風,毅然地披了上身。
14 決裂與心傷
中央市,總統府中。
羅伊大總統辦公室的燈自從兩軍開戰開始就從未熄滅過,而羅伊本人也像那燈一般持續工作著。只是燈可以幾天幾夜點亮,人卻畢竟是血肉之軀,此刻的羅伊終於開完了凌晨三時的軍事會議,摒退了最後一人,深深的疲累讓他陷入椅子中,卻始終無法闔眼。
事實上,自從開戰時,知道將領之一是那少年開始,羅伊從沒有沾過枕,頂多在座椅、沙發上休息,飛快運轉的腦袋卻怎麼樣也不能停止。
就像那時,他得知少年背叛時一樣,他必須以不停的工作麻痺自己的思想,否則便無法平靜;只是這次讓他難以平靜的,並不是背叛,而是難以挽回的錯誤。
……不,不是錯誤。嘴角微微牽動,自嘲著。
那是罪,無法挽回的罪孽,永遠不可能被原諒的罪。
曾落入那人手裡的屈辱,竟比不上奪去一個甚至不是血肉之軀的生命,對可以說是殺人如麻的伊修瓦爾殲滅戰主力將領而言,簡直是大大諷刺。
只是這個笑話對羅伊而言,是太過沈重的痛苦。
副官靜靜的走了進來,直直走向一動也不動,幽黑的瞳眸黯然無神,眼睛明明睜著,卻似乎什麼都沒看見的上司,看著這樣的長官,霍克愛不禁心痛。
「您該去休息了。」
儘管累得已經不想說話,這句話卻仍惹笑了疲累的大總統,只是那笑只有微微的一勾,那是他如今可以拿來笑的全部力氣。
「……真難得啊,霍克愛大尉竟要我去休息呢。」
「……因為您太過努力了,需要休息,否則會生病的。」
即使是公事公辦的語氣也帶了一絲擔憂,羅伊則收起玩笑語氣,淡淡說道。
「我就在這裡躺一會就好。」
「……您這樣,還撐不到遇上那孩子,自己就會先倒下的。」
豈料,羅伊回答的,卻是令人意料不到的話語。
「……如果這是他的希望的話……」語聲半途便消失了,漆黑的眸竟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不知蘊含了多少黑暗,霍克愛心頭一緊。
「如果您非得要我拿出槍來才肯休息的話,我會這麼做的。」說著便拿出槍來,羅伊嘆口氣,卻還來不及多說什麼,變故便發生了。
不知從哪兒傳來的爆炸聲響徹雲霄,羅伊立刻翻身跳起。
「怎麼回事?」
辦公桌電話聲突然大響,霍克愛立刻接起,只見她眼睛登時驚訝地睜大,脫口而出。
「什麼?這是真的嗎?你們沒看錯?」
「……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霍克愛回身,臉上是擔憂、驚訝、複雜的表情,語氣卻是強壓的平靜。
「駐兵報告,總統府右側有敵人侵入跡象,但卻只有看到一個人。」
她深吸口氣,看著臉色登時變了的上司。
「是個金髮少年,是……我們預料的那個人。」
像是天地突然倒轉,頭腦一陣眩暈,後退了一步,因疲累而怠速的腦子卻因為那個少年的出現突然飛快運轉。
心臟狂跳,羅伊立刻想衝出去,霍克愛卻一個箭步擋在他眼前。
「大總統閣下,您想做什麼?」
「還用說嗎?那孩子……」突然說不下去,「來殺我了」這四個字飛快掠過腦海,狂跳的心彷彿突然被刀劃過,激痛流血,他握住了拳。
「如果情報沒錯,那孩子只有一人,那麼,要怎麼做自然操之在我;但如果後面還有敵人埋伏,就不是那麼單純的事,他畢竟是敵軍主力之一,也就是說如有必要……」
看著臉色凝重的上司,霍克愛說了出來。
「您必須下令,殺了他。」
心臟重重被敲一記,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的副官,對愛德華‧艾爾利克下格殺令?我嗎?
「你說什麼?」
「……您下不了令的話,就由我來。」
「下令……殺了他?」不由得輕輕重複,而金髮副官的眼裡,只有理智與決絕,儘管也帶了些黯然。
「……如今的愛德華,只是敵人。」
心臟再次被重擊,羅伊竭力維持著平靜,握著的指甲卻不知不覺陷入肉裡也不自知。
「您變了,大總統閣下。」看著他的遲疑,霍克愛出現複雜的神情。
因為副官的一句話而再次動搖。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對於妨礙自己的人,即使是那孩子,也會毫不猶豫的剷除,儘管帶著不忍,但終究還是會狠心抹煞吧。
想起當時一往無回,擋我者死的決意,羅伊竟覺得有些遙遠,有些心驚。是的,自己多少是變了吧,如今的自己,經過了那些相處,經過了那段過去,在知道那孩子為自己獻出所有一切的時候,才陡然間明白一些什麼,才開始珍惜一些什麼,只是諷刺的是,愈是珍惜的事物,竟愈是如此脆弱。
然而,現在,當再一次面臨抉擇之時,我又會怎麼做?
正陷入混亂與矛盾之時,突然又一聲巨響,轟碎了所有的算計,羅伊再也忍不住推開霍克愛衝了出去,對現在的他而言,除了那個身影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事物。
衝到戶外,總統府的中庭已經亂成一團,儘管正在戰時的嚴密戒備下,但深夜的能見度畢竟不比白天,在無法確定敵方人數情況下,卻因為接連的爆炸及料不到敵人數量太少而陷入混亂。即使中庭十分廣大,這麼一大群人卻被四起的爆炸弄得焦頭爛額,而仔細觀察,遠遠望去,敵方竟只有一人。
從最騷亂的地方看到了一抹金色,和紅色同時飄揚著,小小的,卻那麼耀眼,彷彿黑暗裡永不抹滅的光芒,而那身影,除了預料的紅色披風外,他身上穿的,竟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深藍色軍裝。
看到那抹金色、看到那身軍裝,羅伊胸口像被重重敲擊,心臟難以控制的激烈跳動,緊盯著那抹活生生的、快速躍動的金,看著他合掌鍊成,太多的情緒一擁而上,他緊握著拳、咬著牙,幾乎有落淚的衝動。
是那孩子,千真萬確是他,這麼久,這麼久以來,看到的他總是那樣靜靜的,靜靜地看著自己,曾經他是那麼活潑亂跳的一顆豆子,卻變得像個安靜的娃娃,那模樣那麼令人心動,卻也令人心痛,為了讓他恢復原來的樣子,用盡了一切手段,但如今現在看著他回復本色,羅伊的心卻只剩痛楚。
因為他的回復,代表的不是兩人的互相了解、交換傾情,卻是從此陌路,徹底成敵。
遠遠的看著那孩子,看著他一次次將朝他接近的人擊倒,奇怪的是他並不是使用慣常使用的遠距離練成攻擊戰術,而是刻意近身將對方打倒,一個個比他高大得多的軍人朝他撲去,,卻竟然沒有人能奈他何。羅伊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身影,全身卻似無法動彈。
「大家退開!」
見到羅伊現身,不少歡聲四起,士氣大振,侍衛隊長則一聲令下,一群人立刻後撤,露出一整排槍來與少年對峙。
「大總統閣下,請您下令!」
副官的聲音讓羅伊的心震動了一下,想起剛才的對話,不自禁的咬牙。
「別忘了,置之死地,才能後生。」霍克愛又補了一句,似有深意,羅伊不及多想,大總統這個位置的責任逼人而來,他緩緩舉起手臂,瞄準了那個金色光點跳躍的地方,一個響指打下。
一個爆炸突起,那麼接近的震波,掃得少年跌倒在地,卻沒有受傷,這樣的精準距離拿捏,這樣熟悉的火焰,少年抬頭望去,那道黑色的目光如同利劍刺入了他的心。
那人正站在那裏,同樣的不可一世,同樣的高高在上,面無表情,是他一貫的殘酷。這一切像是很遙遠,卻又近在眼前,像是上輩子,卻又明明如此熟悉。
咬咬牙,少年竟逕直急速衝向面前的一排槍枝,根本來不及聽令,一群持槍者反射性按下扳機,一排子彈無情地掃來,少年雙手一拍,從石磚地上冒起的土牆已將一排人簡單的撂倒,只是如此簡單的鍊成,少年接著卻腳步遲滯,他立刻站定不再移動,抑制著急喘,只是定定地看著那位似近實遠,高高在上的大總統,羅伊‧瑪斯坦。
兩人的相望只有一瞬間,卻像是過了一輩子,這樣的目光交接對兩人來說都相隔了太久太久,明明是如此激動的相望,對兩人而言,卻只剩下絕望和痛楚。
「是你,殺了阿爾? 」
他那麼直接的問了出來,沒有絲毫矯飾,就算是會讓自己痛得恨不得死去的答案,他也必須追求這明確的交代,而那個向來堅決果敢遇事總是展露毫不遲疑狠勁的人,面對這個答案竟是一直沉默。
他的沉默讓少年激動得發抖,他沒有想到只是那樣的沉默,就能把自己打擊到潰不成軍。
他再也忍不住,大吼了出來。
「為什麼要這樣?阿爾他真心崇敬著你!還有溫莉和婆婆,還有村裡的人,為什麼不能饒過他們?」
從心裡發出的質問,充滿了悲傷與憤怒,聽在羅伊耳裡卻不啻一聲聲焦雷。
「你說什麼?我殺了溫莉和婆婆?你在說什麼? 」
激動過後,少年竟出奇冷靜,字字卻泣血。
「我親眼看到的,那火力,那焦痕,只有你能做到,為什麼?」
愛德說著,哀婉而絕望。他合起了雙掌,不自覺的,周圍的地竟漸漸陷落,如同海浪一般如波紋狀向外擴張,卻是慢速的、確實的,像是地底的海嘯。周圍的士兵發現腳下的異變,紛紛起了騷動,而羅伊只是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著。
「不是我。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沒有做這種事!」
「……那阿爾呢?你承認了嗎?」
羅伊再度無言。看著那深不見底的眼,少年感到彷彿心臟被生生撕裂的痛感,地震得更加搖晃,少年不由自主狂喊,將手上力道用盡,四周登時塌陷,以他為中心的一個圓形向外擴散,只見總統府建築竟當場被鍊成威力震得崩壞倒塌,這樣的鍊成威力從所未見,羅伊勉強站穩,舉目四望,儘管震驚,視線卻不肯再度離開那抹金色,而士兵們呼喊連連,被這不可思議的事態弄得混亂一片。
「總統府倒了!」
「天啊!不可能!」
「是那小鬼一個人幹的? 」
從所未有的事態震撼了所有的人,在混亂之中,每一個人都看著羅伊,他們的戰爭英雄。如今的大總統羅伊對他們而言,代表的是能力與權威,也是不可動搖的支柱。而他們的視線讓羅伊握緊了拳,副官語重心長的話語如在耳邊。
「您是這個國家最高權威的大總統。」
責任、憐愛、痛苦、矛盾在心中如同交戰一般煎熬,而對面的金髮少年在放開全力之際,儘管臉上已失去了血色,甚至身子也搖搖欲墜,但他卻再度合掌發力,賢者之石運轉著,像是他整個人都放出光芒般,金色的髮隨風飄揚,而他的腳下竟有氣旋流動,連地上也微微陷落,見狀,幾個士兵沉不住氣,幾個手榴彈立刻朝少年飛了過去,意外的是卻在半空中就被火焰引爆。
龐大的風壓與爆風席捲壓下,少年腳步一個踉蹌,他抬起頭,臉色已然蒼白。
他看到男人以那麼快速的手勢打響了指,破壞了凌空飛來的火器,該是關懷的舉動,以現在的立場而言,卻是絕對的諷刺與痛苦。
「這是什麼意思?這算什麼? 」
心臟劇痛,狠狠瞪著那人,眼裡幾乎要冒出血來。
「這算是保護我嗎?在你殺了阿爾,殺了我最親愛的家人們之後?哈哈哈哈!」
他竟然笑了起來,羅伊心頭一痛,很久不見他的笑靨,不知多久沒見過他笑,然而好不容易看到他的笑容,卻只剩下悲痛與憤怒,還有洗不清的恨。
接觸到少年充滿悲憤與恨意的眼,羅伊心頭一涼,過去的一切已然恩斷義絕,今後的未來,你我已成死敵,無法挽回。如今已別無選擇,只有重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是那個一心一意想救回孩子的軟弱者,而是以心機、權謀、殘酷著稱的一國最高領導者,亞美斯多利斯的大總統,羅伊‧瑪斯坦。
唯有下定決心,置之死地而後生,才有可能抓住一線生機。
心念電轉,羅伊突然衝向少年,同時響指聲揚起,每一個人都聽到他的聲音揚聲下令。
「全軍聽著,立刻抓住叛徒鋼之鍊金術師,決不能讓他逃出這裡一步!必要時……」
羅伊狠狠咬牙。
「殺了他!」
格殺令一下,全場歡聲雷動,在這當中只有一個人待在原地,手腳像是被釘住般,一動也不能動。
「殺了他」三個字入耳,無啻奔雷劈打,整個人像是從頭頂開始碎裂,那道格殺令如同驚雷狠狠地奪去他一切思想,所有的行動能力都已失去,心臟的劇痛承受早已超過了極限,愛德似乎聽到心臟賢者之石輕輕地迸裂了一角,一瞬劇痛傳遍全身,一縷鮮血沿著嘴角慢慢流下,宛如眼淚。
周圍的攻勢再度展開,遠距離火器再度發威,被砲火包圍的少年卻失去了動作,他視線的焦點只有剛剛對自己下格殺令的人,就這樣呆呆站著,等著即將到來的衝擊與死亡。
那失神的金瞳如此熟悉,那是那麼長久以來同樣投向自己的眼神,那樣不曾稍移,那樣專注純粹,那裏面唯一存在的,只有自己。
「住手!」他脫口大吼,卻已來不及撤回眾人的攻擊,危急間他雙手齊扣,以奇快的火幕追上火器,總算擋去了最鋒銳致命的威力,卻來不及擋住四散的爆風,少年渾身一震,慢慢的倒了下來。
「鋼!」看到他倒下的一刻,羅伊心口大痛,脫口而出的是自己始終喊他的第二個名,他衝上前去,只見少年委頓在地,嘴角的鮮血怵目驚心,那雙燦瞳並未完全閉上,卻也已然無力半垂,手腳因痛楚而輕顫。
然而羅伊將他抱起的時刻,霍克愛快步來到面前,低聲說道。
「眾目睽睽,請大總統適宜處置,一切過去再說!」
羅伊一凜,向四周掃了一眼,只見軍人們的眼光是疑惑與不平,有的皺眉,有的不解,更有的不以為然,還有人指著孩子竊竊私語著。
「喂,那小鬼,是不是鋼之鍊金術師?」
「不可能!鋼之鍊金術師叛逃失蹤很久了,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可是那紅披風和不用鍊成陣就能鍊成的本事,怎麼想都只有他一個啊!」
「這麼說就沒錯了啊,叛國賊就算是小鬼也不可原諒!」
士兵們的低語逃不過羅伊的耳朵,羅伊閉閉眼,當機立斷放下孩子,以冷漠的語氣下令。
「將他下獄,聽候處置!」
旁邊軍士喝然從命,隊長向前一步,提醒道,「這小子鍊成威力驚人,就算重傷也不得不防啊。」
羅伊幾不可察的點頭。
「將他雙手分開綑綁!對了,拿鐵架來!」
侍衛隊長的話讓羅伊皺緊了眉,卻也只能看著他纖細的身軀被粗暴架起,雙手被分別綑在鐵架兩端。過程中少年並未意識全失卻全無抵抗,不同的是那眼光還是始終追著自己,卻也看不出焦點,
他只是茫然地看著前方,沒有焦距的眼不知投向何處。察覺這點的羅伊心口又是一痛。
這時的他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少年被壓得跪在自己面前,一頭金髮被抓得上仰,被強迫對著自己的臉龐沾滿了血汙與塵土,半瞇的眼睛裡,金色的光黯淡。羅伊握緊了拳。
「閣下!總統府的監獄已塌陷不堪使用,請問該關押何處?」
羅伊皺眉,「總統府受損情況這麼嚴重?」
「初步只能目測,確定的是監獄已經不能使用了!」
望向少年,羅伊心裡便是一抽,如果真可以自己決定,他寧願把他帶回自己家裡。但如今他犯下的不但是叛國罪,又將代表國家體統的總統府毀壞,至少現在在眾人面前,也必須做出最適當的處置,一陣沉吟。
「第五研究所,您覺得怎麼樣?」隊長再度獻計,聽到第五研究所之名,被壓制得動彈不得的少年身子一震。
隊長進一步建議:「那裡離您的官邸近,要審問也比較方便,而第五研究所關押人犯設備也很齊全,您懂我意思。」
羅伊嚴厲的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多管閒事。複雜的情緒卻也一湧而上,因為當年,為了讓少年就範,也為了掩人耳目,自己也曾經……如果可以,羅伊不想把少年關進那裡,然而騎虎難下,他勉為其難一個點頭。
「就這麼辦吧!」而少年沒有任何反應,就這樣讓人押了走,羅伊望著他被強制押走的背影,內心再度愧疚得一抽。
再度體認到,向少年下格殺令的是自己。
他不由得露出苦笑,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也好,情勢所逼也好,在剛剛在一刻,他畢竟還是選擇了如今的權位,犧牲了那孩子。
不,不是的!下格殺令只是為了全體士氣,同時非擒下他不可而作的宣示罷了,決不會讓他就此死去!也不會讓他從我手中再度逃走。
羅伊握緊了拳,看了看四周建築倒塌後的慘狀,不禁皺起眉頭。這大得難以想像的威力,真的是那孩子一人所為?難以置信的事實就在眼前,羅伊心裡湧起不好的預感。
而始終沒人發現的是,藏在暗處看著一切的陌生人,正露出深意的微笑。
寫在後面:
重新自己打一次字,感覺好像重新浸潤在絕色的世界裡
尤其是兩人見面的場景,作者自己講實在不好意思
重看的時候竟然一整個激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