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不屈
如果,再也不能沐浴在陽光之下……
寧願在陽光下化為烏有。
看著炭治郎和煉獄的背影,富岡抬頭看看天色,突然明白了炭治郎的企圖,他閉閉眼,沉聲喝道:「天就要亮了,炭治郎存心袒護鬼逃走,現在起,鬼殺隊全體,通緝煉獄杏壽郎與竈門炭治郎!煉獄已成鬼,格殺勿論,至於炭治郎,如果堅持抗命……」
富岡咬咬牙,正要下格殺令,善逸突然打斷了他。
「等一下,水柱大人!炭治郎剛才立的誓,我無法視若無睹!」
富岡冷冷睨著他。
「你也要抗命嗎?」
「不,小的不敢!」善逸嚇得差點沒躲到伊之助後面,但好友寧願切腹的決心,那毅然決然的神色,善逸知道炭治郎是認真的。好友寧願死也想保護煉獄先生的心情……善逸想到就想哭,忍不住淚流滿面。
「拜託您,水柱大人,煉獄先生雖然已經成鬼,但我相信炭治郎,炭治郎已經立了誓言,我了解他,他是言出必行的人,他一定會負起責任看好煉獄先生的,所以拜託,請相信他吧!」
「你們懂什麼,一旦成了鬼,必須要吃人才能自主行動!也就是說,煉獄他,既然已能行動自如,必定已經吃人!」
善逸聞言臉色變了,伊之助也不禁安靜下來。
「一旦吃了人,就再也不能挽回,再也無法忘記那味道了。」富岡重重說道。
「所以,不要再幻想了,杏壽郎他……已經去了!如今剩下的只是鬼而已!」
突來的震撼讓善逸啞口無言,伊之助朝天狂吼一聲,揍了一下善逸的頭,善逸痛得哇哇大叫。「你幹嘛打我!」
「不要再囉嗦了!趕緊去幫八之郎啊!他一個人哪對付得了煉獄大哥呢!」
說著他便拿著鋸子雙刃,不由分說便朝炭治郎與煉獄的方向奔去,就在這時天已破曉,黎明的第一道光灑在樹林入口,富岡卻一把抓住伊之助的豬頭。
「等等,你們不能進去!」
「你在說什麼啊!再不追上,炭次郎會有危險!」伊之助哇哇大叫掙扎著,沒注意到旁邊,剛甦醒的鱗瀧師傅慢慢杵著刀站起身來。
「狹霧山的森林裡,布滿了數不清的陷阱,炭治郎足足在這裡修練了二年,除了熟悉這裡的水之呼吸繼承者之外,恐怕很難有人能全身而退,但是……」
好不容易甦醒的鱗瀧師傅,語重心長地看著善逸和伊之助。
「煉獄身為炎柱,就算已經成鬼,區區陷阱恐怕無法奈何得了他,義勇,讓他們進去吧,如果炭治郎支持不住,至少有兩個幫手,那個無慘如果特地要殺死炭治郎,可能有特殊原因,決不能讓他得逞。」
富岡閉上眼又睜開。「與其如此,不如我進去。」
「不行!怎麼能勞煩水柱大人呢!請交給我們吧,這些日子我們也經過了不少鍛鍊,陷阱甚麼的我們可以應付。我們,我們會監視煉獄先生的,如果,如果煉獄先生真的吃人……」
「你會當炭治郎的介錯,是嗎?」富岡冷冷說道,善逸打了個寒噤,拉著伊之助朝富岡深深一鞠躬。
「請,請給炭治郎一個機會!」善逸鼓勇說道,富岡冷冷看著他們,不置可否。
善逸趕忙拉了伊之助就跑向森林,以炭治郎的固執,一旦煉獄先生再度死去,炭治郎受打擊的程度恐難以想像,好友的決心,善逸想要守護到最後,儘管他也明白,那微小的希望有多麼渺茫。
「全八郎這傻瓜!給我等著!伊之助大爺來救你了!」
***
殺!殺了鬼殺隊柱,殺了戴日輪耳飾少年,殺了他們!
無盡的殺意,隨著那人的聲音在腦裡迴響,整個世界只剩下那雙緋紅色的眼,所有的思考只剩下那人的命令,無從抵抗。
他沒有意識自己成了鬼,因為根深蒂固的厭惡讓他不斷抗拒著,逼使無慘不但抽走了他的記憶,連身為鬼的自覺也沒有。
只有被逼著要他吃下那個和自己很像的小男孩時,從靈魂深處的抗拒,明明面前的人類香味讓成鬼後未曾進食的身體飢餓到難以忍受。
「還是不吃嗎?」
無慘皺眉。都已經封住記憶了,怎麼還是不肯吃,明明化鬼完成後那飢餓程度難以抵抗,眼前的前炎柱面對那個跟他很像的小男孩,卻碰都不肯碰他一下。
哥哥……兄長大人……
千壽郎淚流滿面,他親眼看著最親愛的兄長化鬼,又在企圖自盡之時被阻止,當鬼之首領將自己放在失去記憶的兄長面前時,心知已無倖理,卻豈料兄長即使被飢餓折磨至崩潰邊緣,仍然不肯吃了自己。
「喂,杏壽郎,快吃啊!」上弦叁把小男孩整個人丟在他身上,普通的鬼早就開始大快朵頤,哪知眼前的前炎柱卻只是任那男孩的身軀滾落,睜大了眼,渾身發著抖,卻死死咬住牙,死握著拳頭,任鬼化的指尖陷入掌心,也不肯伸出手,對滾落在面前的「食物」,就連碰也不肯碰。
「好啊,挺能忍是不是,我看你能忍到何時!」
猗窩座失去耐心,一把抓起千壽郎,把小男孩嬌嫩的脖頸朝杏壽郎嘴邊湊去,脖頸的血脈,人體的香味,是鬼難以抗拒的上好美食……然而前炎柱即使被折磨得牙齒格格作響,連唾液也不由自主地流出,卻就是不肯咬下被湊上唇邊的親弟,他猛力滾開後退,一步步匍匐爬行,只求能離開那誘惑。
「啐!」猗窩座咒罵一聲,正想出手朝千壽郎的頸劃下鬼爪,讓血液芳香形成難忍的誘惑,卻被無慘阻止。
「不行,由我們來殺就沒意思了,他必須親手殺了獵物。」
無慘提起千壽郎的手,從指尖劃出了一點血,滴在杏壽郎匍匐前進的側臉,滑落至唇邊,本能的舔舐那滴血,煉獄渾身顫抖一下,那滴血讓他再也難以忍耐,他仰天狂吼起來,那反應讓無慘冷笑,正期待他朝食物撲來,卻看到不可思議的景象。
大吼著,渾身顫抖,金紅的髮隨後仰而揚起,男人的爪卻在散落的髮落下時噗的一聲,插入血肉的聲音可怖地響起,卻不是抓住眼前的美食,而是捅進了自己心窩。
「噫!」
無慘與猗窩座齊聲驚噫,眼睜睜看著那爪子毫不留情將自己心臟挖了出來,就這樣送進嘴裡。
於是鬼首領和上叁就這樣看著眼前的奇景,一個吃了自己心臟的鬼,那心窩破口殘酷地復生,可以想見裡面的內臟也已重生,而那剛吃了自己心臟的鬼打著抖,卻在「食物」入腹之後顫抖漸止,無慘看著從未見過的叛逆之鬼,氣得咬牙切齒,猗窩座卻忍不住露出欽佩神色,搖搖頭。
「不愧是杏壽郎,是條漢子。」脫口而出的同時,只聽無慘一聲冷哼,隱含的怒氣讓猗窩座半跪下去。
「屬下失言了,但如果煉獄即使鬼化也不肯吃人,就算內臟可以復生,恐怕他也撐不了多久。」鬼的食糧就是人,如果不吃人,即使內臟可以復生,終究精力無法得到真正的補充,過不了多久,將會漸漸衰弱而死。
無慘死瞪著有生以來第一個從化鬼以來便膽敢違抗自己的鬼,饒是他向來深沉,也不禁狂怒,但隨即他再度露出令人恐怖的,惡意的微笑。
「很好,既然如此,就盡情榨乾你的剩餘價值吧。」
「直到死去為止……」
他伸出手,狠狠抓起金紅色的頭髮,將他整個人提起,煉獄露出痛苦表情,眼裡卻沒有任何波動,像是一具空的軀殼,沒有任何感情的存在。
無慘看進他的眼,手上用力,逼迫那表情再度扭曲。
只剩下本能嗎?就算只剩下本能也能違抗我,豈有此理……
他聲音輕柔,內裡的怒氣卻讓人毛骨悚然,
「為我毀掉鬼殺隊吧,那些礙眼的柱,還有最重要的,那個戴著日輪耳飾的少年,殺了他們,如果你膽敢違命,我會知道的……」
「我不會逼你殺你弟弟,也不會逼你吃了他,但我可以怎樣折磨他呢……
好好期待吧……!」
無慘緋紅色的眼大張,那緋色映入了金紅色的眼,圍繞著瞳孔燒出了焦痕,在不由自主只能放聲呼喊的痛苦裡,那格殺令,烙鐵般強迫嵌入了所有的意志。
渾渾噩噩,奔跑著的煉獄微微瞇眼又睜開,成鬼之後的回憶已經模糊,只剩下那對緋紅的眼,和難以違抗的命令。
他看著那個少年背影,不知道為什麼要追上他,是的,那對耳飾之主,那個少年 ,必須殺死他。但他無法理解,為什麼他竟擋在自己身前,將背後要害暴露在自己眼前,更無法理解他發下誓言的意義,他只知道一件事,必須追上去,殺了他。
炭治郎往前急奔,剛才被夾擊的傷隱隱作痛,然而他運起呼吸,強撐著一股氣衝進森林之內,他知道他必須將他誘進森林之內,這座森林,他熟悉之極的地方,是當年他鍛鍊之地,一方面他知道,如今成鬼的煉獄先生,再也無法沐浴在黎明之下。
起跑之際,他看了一眼天際線,如果再遲一步,恐怕新生的鬼將再也見不到明天。
忍不住心頭痛楚,他咬咬牙,逼自己專心想著所有的陷阱所在。這個森林,是他實踐那個可能的唯一希望,而機會,只有一次。
在踏入森林的一刻,煉獄背上突然一陣劇痛,他挺了挺身,回頭看去,第一道天光已然顯露,小小的光芒竟像是火之箭矢般毫不留情射入身體,帶來難以忍受的痛楚,他突地理解,成為鬼以來第一次理解陽光的可怖,所幸緊接著他便投入了森林,茂密的林葉阻絕了晨曦,他衝進森林深處,直到完全的黑暗包圍身軀,他停下腳步,感覺著背後傷口漸漸復原,痛楚漸復的同時卻感覺一陣虛弱,那可怖的,熟悉的飢餓感再度來襲,他喘息著,再度找尋剛才追著的目標,他必須殺了那少年,必須。
他模糊地察覺,如果沒有追著那少年,自己便注定在陽光下化為烏有。
再也不能沐浴在陽光之下……
這念頭不知怎的讓他痛苦。
痛楚在瞬間一劃而過,他無法再想下去,那格殺令奪去了他的一切思想。
不知何時,那少年的身影已然不見,他緊握著刀,感覺到飢餓的痛楚沿著胸腹蔓延到四肢,他不由自主地喘息,就在這時,他嗅到了,那少年的,屬於人的芳香。他開始抖顫,用盡全力握住刀柄才克制那慾望,吃人的醜惡慾望。
少年的芳香讓煉獄毅然屏住氣息,才朝向那少年的氣息方向衝去,豈料才踏出幾步,正前方突然幾根弩箭射來,速度奇快,眨眼間就到了眼前,煉獄臨危不亂,一招不知火便將箭矢燒得連渣都不剩,箭矢燒化同時,一道綠黑色身影驟然出現,赤曈少年伴著黑刃和身撲來,煉獄手中刀一揮,焦火朝少年衝去,少年努力運起水浪抵禦,卻同時腳下一空,煉獄一驚,將火勁朝下,參之型氣炎萬象發動,火朝下,熱風上捲,延遲了落勢,他懸空翻個筋斗,卻不腳踏實地,而是落到了樹上,因為地面不知有多少陷阱,
豈料才攀住樹椏,隱藏在藤蔓中的繩再度被踩動,一顆大石就這樣朝煉獄飛來,那大石足有半個人高,煉獄勉強再度運起呼吸,饑餓感引起的痛楚卻終於讓反應慢了一線,
大石擦過胸口同時,從大石後面竄出的日輪少年運起水浪,一下子淹沒了煉獄胸口,同時他未握刀的另一手中緊握著一管深紅色液體,乘著水浪之勢,以尾端的粗針插進左眼瞳仁,將那紅色液體注入那焦黑的圍困中心點之上。
「啊-------」胸口被狠狠擊中時,眼前一黑,那液體注入時,一陣劇痛襲來,煉獄慘叫一聲,卻強撐著沒有倒下,伍之型炎虎怒吼著朝少年咬去,炭治郎好不容易一擊得中,卻驟遇反擊,強烈的火勢讓少年停止了呼吸,勉強運刀抵禦時,胸口一瞬劇痛,眼見無倖,就在炭治郎閉目待死之際,焦火竟突然失去了威力,只剩下顫抖著的焦紅之刀抵在炭治郎的胸口之上。
「煉獄先生……」炭治郎看著眼前的煉獄,本應刺入自己胸膛的焦刀顫抖著,被注入紅色液體的,被焦黑圍困,原本沒有任何情緒的金紅色眸子強烈的動搖,喘著氣,喉嚨裡發出赫赫聲響,神情扭曲而痛苦,炭治郎本能的想扶住他,卻在靠近他的一瞬被猛地推開。
「別碰我!」
炭治郎被推得跌倒在地,他回頭望去,只見男人兩手扣著喉嚨,慢慢地跪倒,血慢慢地從眼裡流下。
「煉獄先生!」
然而接下來看到的,炭治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應該吃人的鬼,竟挖出了自己的心臟……
明明應該吃人的鬼,竟以自己的心臟為食……彷彿被挖出心臟的是自己,炭治郎痛得流下眼淚。
「煉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