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是我對你來說,唯一的意義……




「我替他……贖罪……所以……如果你恨……就發洩在……我身上……」

奇異的感覺。
那明明是殘破不堪的身子。
卻有著幾乎聖潔的笑容。
出現在那充滿痛楚與血污的臉龐上。
施虐者不由得發怔,但隨即又笑了出來。
混合著不屑和悲憤的冷笑。

「你說什麼?替他贖罪?」
「他的罪,你贖得起嗎?」
「他犯了些什麼罪,你知道嗎?」

一字字,一句句,如重重的鎚子直落心口。
這是第一次,面對著羅伊的罪,愛德從不知道他身上背負著這麼多。
並不是他一個人的罪,然而,因為那「伊修瓦爾戰爭英雄」的稱號,這些罪孽,不知何時,已全部算在他的頭上。

獨自一人,要面對這麼多,這麼多的恨意。

這壓力,在如今真正面對的時候,才能感覺那幾欲死去的痛楚。

對自己來說,「伊修瓦爾之戰」向來是遙遠的名詞,從沒有實際面對過那如排山倒海般,壓得人喘不過氣的罪孽。
而那人,他背負得了……嗎?

而自己,又能背到什麼程度?
可是,這也許是,也許是唯一的,唯一的,自己能為他做的事……
除了死去之外……

卻在此時,入耳的話語卻將這唯一的,微小的安慰狠狠踩碎。
「你要替他贖罪,是嗎?我卻覺得,用燒死你來懲罰他的主意還不錯,是不是?」
「……」

心臟「怦」地一聲跳動之後,重重地跌落萬丈深淵,再狠狠摔得粉身碎骨。
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不是……
不要,我不要成為他的負累,不要……我不要……

再也無法控制的淚水隨著崩潰的感情一併落下,已經無法思考,如火焚般的劇痛讓孩子扭曲著聲音,整個身子都拳縮了起來。

「不要……」

原來……我已經成了……他的罪孽……

什麼都不是……就只是……他的罪孽……




***



整整三天,無盡的煎熬。

那封信,回到了羅伊的懷裡。
很奧妙的感覺。

在看之前,羅伊覺得那封信像是冰塊一般凍著心臟,冰得發痛,將自己整顆心都漸凍成冰,只要看到那孩子的身影,便會裂開,流血,痛得無法思考。

而如今,那信變成了一團火,在胸前苦苦煎熬著,將那心臟慢慢地,燒成灰燼。

每分每秒,那孩子的身影無時無刻不浮現腦海,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言語流過心坎,都引起一陣陣難熬的劇痛。
撫上了胸前,男子不由自主地想著,自己為什麼不肯看那封信。
為什麼不肯看。

心知肚明。

只是害怕罷了。
只是害怕。

羅伊看著那信,原本潔白的那封信,因為自己的懦弱而被刻下了傷痕。
而如今,那傷痕則是深深割入心裡,刻入骨髓,錐心刺骨。

那痛楚終於讓羅伊落下淚來。

「我承認了,鋼。」
「我不想看……因為我怕,怕極了……我知道你恨我……我認為你恨我……」
「我想像過那封信的內容,每想像一次,我便心如刀割,越是想像,越是不敢面對……我不想面對你的恨,不想面對你的決絕,我不想……你知道嗎……我不知道會是那樣的……鋼……」

唸著少年的稱號,這個一度被自己狠心割棄的名字,每一個音節都成了利刃,狠狠割心。

那封信中的話語,情已至極處,只是如今,每一個字都只剩下傷痛的痕跡。

混合著少年的感情,和血淚。

「『只要完成了我應該做的事,就會回到你身邊』……啊……」
羅伊笑了起來,感覺著頰邊的熱流,原來眼淚仍然是熱的,只是不知何時,心竟然變得如此冰冷而剛硬,對那孩子,明明是自己深愛入骨的孩子,自己竟然連一點點溫暖,都不肯給……

『我喜歡你……』
『請不要,趕我走……』
那告白深深剜入了羅伊的心。
趕他走……自己到底趕走他幾次了呢?
每一次的無情驅離,都在那孩子身上,心上,刻下了多深的傷痕?
念頭一過,劇痛入心,羅伊再也不敢想下去。

撫著那孩子俯臥著承受自己折磨的地方,感覺心痛得快要停止,倘若心停止了,是不是就不會痛了?
突然腦裡略過念頭,這念頭讓羅伊痛極,痛得支持不住。
那孩子,是不是也曾這麼想過?

想起將信交還給他時,少年臉上的表情,羅伊的身子搖搖欲墜。

『你……看過了?』
想起那時的謊言,終於忍不住,他跪了下來。
那樣的告白,那孩子捧著全部的情感、整顆的心來到自己面前,卻眼睜睜看著所愛的人將其狠狠踐踏。

『你……不要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不要了……鋼……鋼……」
「對不起……對不起……」
那時少年心碎的模樣,為什麼自己竟然視而不見?為什麼?
是什麼時候,自己竟然這麼懦弱,害怕受傷的防衛像一把把利刃,將試圖接近自己的孩子割得遍體鱗傷,而自己,明明看著他的傷痕,看著那孩子痛楚的模樣,卻狠心地視而不見。

所有的理由到如今看來,已全成了藉口,無論是多麼想要保護他也好……
然而事實上,親手將孩子推入痛苦深淵的人,正是自己。
只因為害怕受傷罷了。

痛悔的淚一滴滴落下,沿著變得冰涼的手,浸濕了藏在懷裡的信。


***


「大佐!大佐!」
有熟悉的聲音喊著自己,氣急敗壞地衝了過來,那人說了些什麼,然而奇怪的是,什麼都像是聽不到似的從耳邊流過,外界的一切聲音,像是喁喁地細語。

「大佐!你受傷了!怎麼不叫人包紮?」

那人是哈博克一把抓起羅伊微微顫動的左手,那裡沿著手臂到肩頭,有道幾乎血肉模糊的傷,明顯是遭受敵人攻擊的結果,但比起哈博克氣急敗壞的表情,羅伊卻像是什麼也感覺不到般,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隨即眼神便投向了別處,好像這傷痛和自己沒有關係一般,只是臉色蒼白,白得似雪,襯得那黑眸格外深黑不可捉摸。


「為什麼大佐你會一個人在這裡?其他人呢?」
有種不祥的預感,哈博克顫了聲音。

「……你來得正好。代我帶兵回去,將責任全部推到我身上就好。」不顧傷勢也不願多說話,羅伊淡淡說完了話就要逕自離去,那重傷的身子甚至不曾搖晃過,哈博克的心卻沈了下去。
「大佐!你是什麼意思?你一個人要去哪裡?大將呢?」

身上傷勢的痛比不上提到少年的痛楚,羅伊身軀顫了一下。
「……我要去救他,其他的不用再說,回去吧哈博克。」
說著,他頓了頓,終於又說了一句話。
「幫我跟中尉和其他人,說聲抱歉。」

他沒有再回頭。

「你……危險!大佐!」
敵人的再一波攻勢襲來,哈博克只來得及叫了一聲,前方一聲巨響後已然烽煙滿佈,伸手不見五指,一陣風壓襲來,他只得趴在地上避開,等到煙霧散去,羅伊已然不見蹤影。

「不要去!大佐!大佐!」
那呼喚的聲音飄盪在原野裡,漸漸地,消失。


***


路上零星的戰鬥提醒著兩邊的仇恨已然不可解,面對敵人見到軍人便不要命般襲擊的舉動,羅伊只能應戰,一遍遍地擦響手指,一刀刀刻深自己的罪孽。
儘管如此,他的手卻沒有停止過。
就算化為修羅,死後永淪地獄也好……
讓我……見你一面。


憑著直覺,羅伊尋找著伊修瓦爾的根據地,依照那孩子當天走的路線,來到了那個廢墟附近。那片曾經繁華,如今卻如同死域的地方,過往的罪惡似乎成了形,具體地擺在那裡,提醒著做過的一切。儘管如此,羅伊依然固執地前進,在他心中,只剩下那個孩子,那個被自己三番兩次傷害,直到無路可退的孩子。
自己的性命,早已不放在心上。

也許那孩子,就在這裡……
一陣激動,明知這裡可能有埋伏或陷阱,羅伊仍然昂然走了過去。


只是,在距離廢墟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一處原來可能是崗哨的地方,卻傳出一聲細微的呻吟。

「嗚……誰……是誰?!」
痛楚中帶著驚愕的聲音,羅伊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竟躺著一名受傷落單的伊修瓦爾中年婦人,身上染血,腿上才被火灼傷或是炸傷的痕跡怵目驚心,身上並無全副武裝,卻死死抱著一桿槍,她正以那紅色的,象徵仇恨、可怖的眼神狠狠瞪著羅伊。

「殺人者!」她隨即開槍,羅伊早已在看到她的槍同時便伏下地去,婦人打了幾發子彈後,卻驚覺扳機扣不下去,而羅伊見狀則一步步地慢慢靠近。
「別過來!你這殺了我兒子的殺人者!」婦人咬著牙說道,而羅伊只是頓了一頓,仍然慢慢地靠近,那婦人情急之下,站起來就要拿起槍桿拚命,卻覺得腿上、頸間一陣劇痛,隨即便不省人事。

羅伊接住了後倒的婦人,輕輕放在地上,自始至終,他都面無表情。

並沒有刻意帶著什麼傷藥,只能簡單幫她處理了腿上血肉模糊的傷口,將婦人放到足夠掩蔽的安全處所,他看著那個陌生的臉孔,出神。



取了些可以燒的東西,燃起了火堆,看著黑煙慢慢升起。
這是我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吧,就算洩漏自己行蹤也好。


無法稍贖罪衍的無益舉動……

男子的嘴角自嘲地勾起。


不再停留,羅伊頭也不回地朝遠處的廢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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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o020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