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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艾瑞克便四處尋找、收集關於死之棘的傳說,而他與阿倫的搭檔也是愈加緊密,只是他會趁著阿倫不知道的空檔,悄悄溜去查閱每一種文獻,去問可能會知道死之棘傳說的人,而他第一個去找的,就是威廉,只是從威廉口中聽到的,也只是自己早已聽說過的陳腔濫調。

「你是怎麼了,艾瑞克‧斯林維,這傳說你應該也有聽過才對啊。」威廉推推眼鏡,有些奇怪的看著他。
「我當然知道這個傳說,但是流傳這麼久的時間,就沒有可以治癒的方法嗎?」
威廉不耐煩似的搖頭,拿起手上的資料翻閱。
「唯一聽過的治癒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所謂的千魂。」
艾瑞克閉閉眼,這個傳說跟著死之棘流傳已久,他當然早已聽過。

「……你是說那個奪取一千個純潔的靈魂,便能破除死之棘詛咒的傳說嗎……」
「不錯。死之棘是集合了死者的毒素與怨念,只有一千個純潔無辜的靈魂,才能將死者的詛咒昇華洗淨。」
「……開什麼玩笑……犯下這樣的罪孽,真能洗淨死者的怨念嗎?那那些被殺的靈魂就不會有怨嗎?」
艾瑞克說著,不自禁的憤怒讓他握緊了拳,但他不想在威廉面前露出絲毫痕跡,幸好威廉只顧著翻看手上的資料,對於艾瑞克反常的激動並未察覺異狀。
「所以說不但被獵取的靈魂必須純潔無瑕,獵取時也不能有絲毫死前的痛苦,否則恐懼、怨念一生,便不能對死之棘產生作用了。」

說著,威廉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
「你問這些做什麼?艾瑞克‧斯林維?」
「哦?……喔!我只是覺得畢竟是同僚,就這樣被死之棘奪去生命太可惜了,我看那小子臉皮也薄,就順便幫他問問而已!」
艾瑞克故做輕鬆,以一貫的吊兒郎噹的遊戲語氣說著,掩飾已然驚濤駭浪的內心。

「總之,死之棘是絕症,這些所謂的傳說也是無稽之談,別再浪費時間了,快去執行任務吧!」
說著,威廉轉身去忙別的事,留下艾瑞克一人。
只是隨著威廉的腳步聲離去,高大的金髮男子卻低著頭,唇微微蠕動著,那聲音竟如此蒼涼。
「阿倫……就只能認命了嗎?」

良久良久,他咬咬牙回頭就走,那背影如此急切。

只是他到處尋訪,卻總是得到一樣的結果,而阿倫已經發作過好幾次,艾瑞克越來越焦急,而那一次任務,看到阿倫的死之棘再一次發作,艾瑞克的心揪成了一團。
那是個很冷的冬天,倫敦近郊下著大雪,在住宅區內,一位年紀輕輕卻得到重病的年輕人,在深夜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阿倫看著那個年輕的臉孔,大概還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卻在病魔的折磨下臉頰瘦削、蒼白,被自己身旁的死氣圍繞著,看不到以往目光裡的悲憫,阿倫的眼裡,全是木然。

彷彿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艾瑞克默默地過來,收去了靈魂,一切就緒後轉頭卻看不到阿倫,他奇怪地探頭,只見那個瘦削的身影不知何時已到了門外,在積著雪的庭院裡,阿倫仰頭看著天際,雪花緩緩地降下,他伸出手去,承接著雪花,那白色落在手掌,化為看不見的淚。

「阿倫?」明明是如畫一樣的風景,看在艾瑞克眼中卻是如此心痛,他叫了他一聲,沒有反應,他慢慢地上前,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阿倫並無反應,仍是那樣靜靜地仰頭看著雪花,艾瑞克不知道能說什麼,只感到莫名的心痛。

「我們走吧!阿倫!今天回去又會有聚會了呢,今天是迎新會喔!聽說新人是個滿聒噪的金髮傢伙哩。」
故做輕鬆地說著,只想藉著岔開話題,能夠稍解阿倫的傷痛,只是當他看到阿倫回過頭來,以一種掩飾情緒,勉強的笑容面對自己時,笑容卻成了心痛與懊悔。

他默默地往前走去,阿倫默默跟隨,兩人之間伴著飄落的雪花,回到完全的沈默,只是習慣走在阿倫前面的艾瑞克,卻沒有勇氣牽起他的手,只是偷偷地觀察他的情況。

就這樣兩人默默前行,以死神的能力理應可以很快回到派遣協會,但如今的兩人都只想慢慢地行走,以人類最原始的姿態,體驗這個世界的一切,體驗生命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慢慢地,兩人離開了城,走在一片荒涼的雪地上,連艾瑞克都不知道走了多久,死神的身軀不知疲累,然而他卻突然聽到一聲響,回過頭去,阿倫已經跌倒在雪地上。

「阿倫!」艾瑞克連忙奔去,只見阿倫的手緊緊攢住左胸,連戴著手套也看得出手用力得顫抖,他摀住胸前,連呼吸都那麼艱難。
「……」他大張著眼,臉上滿是痛楚,連叫都叫不出聲的痛。
「阿倫……阿倫……很痛嗎?你怎麼樣了?」

原本沒有焦距的眼似乎看到了艾瑞克,死咬著的牙好不容易鬆開,吐出像是哀鳴般的聲音。
「我……好痛……」
艾瑞克的心疼得扭曲,自從死之棘發作以來,除了第一次曾訴說症狀之外,阿倫從不曾叫痛,彷彿感受到纏繞著阿倫靈魂的死之棘,彷彿感受那一根根棘刺一點點陷入心臟的苦痛,惶急又後悔的情緒攫住了他,不應該這樣輕忽,何況是在雪地裡無止盡的行走,明知道他是個病人啊!

「阿倫,別擔心,我現在就背你回去!」
正想背他起來,抓著他的手腕一個用力,阿倫卻突然疼得抽搐,甩開他的手,整個人摔了下去,艾瑞克連忙搶著倒下接住他身子,將他整個人抱在懷裡,以免雪地的寒氣雪上加霜,再度侵蝕阿倫僅剩的體力。一時間兩人一起倒在雪地裡。

「阿倫……你還好嗎?」
「冷……疼……」
抱著他,感覺阿倫顫抖的身軀,艾瑞克一動也不敢動,就那樣抱著那明明存在於這世上,卻像是隨時會消失般的光芒,他想給他力量,想給他永不熄滅的溫暖,想要……分擔他的痛,哪怕是全部為他承擔,他也毫不畏懼。

雪花靜靜落下,落在雪地上依偎的兩人身上,艾瑞克笨拙地攬著懷中人,阿倫仍然顫抖著,痛楚與寒冷無情地奪去了他的體溫,他只能本能地依偎著艾瑞克,那是如今的他唯一擁有的溫暖。
.
對於這位最尊敬的前輩,阿倫總是習慣性的看著他的背影,似乎只要看著他的背影,就能得到與死亡對抗的勇氣,只是自從證實得了這奇病,向來不肯在別人面前示弱的阿倫,從在艾瑞克面前顯露脆弱的那一刻起,那男子寬闊的、英挺的背影不知何時已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彷彿只要有那背影在,即使死之棘的威脅如影隨形,他也可以暫時忘卻那死亡漸漸接近的壓力。然而隨著一次次在任務中的發作,阿倫開始恨自己總是成為他的負擔,罪惡感讓他自慚形穢,儘管在所有同僚面前,阿倫從不叫一聲苦,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死之棘的壓力像是一張無形的網,正在慢慢地收緊,像是陷入蜘蛛網的蝶,只能那麼無力地看著死亡慢慢靠近……


「……嗚……」突然襲擊的痛讓他身子僵直,心臟被收緊、被穿刺,然而更可怕的,是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蔓延至全身的痛。阿倫不自禁地痙攣,眼前的西裝前襟縫隙傳來艾瑞克的體溫與氣息,阿倫本能地蹭近,手就那樣探入了艾瑞克的胸前,身子也不自禁地鑽入艾瑞克的外套中,那是平常的阿倫絕對無法做到的舉動,然而這時候的他再也無法思考,寒冷與疼痛奪去了體溫,連他所有的思考也已停頓,此刻支配著他的,只有本能的對艾瑞克的思慕,永遠也無法出口的秘密。

察覺阿倫的舉動,他的手就那樣伸入了自己胸前,儘管隔著襯衫,也彷彿能感覺到阿倫的肌膚,艾瑞克怦然心動,然而那手傳來的冰涼與顫抖阻止了他的綺念,看著疼得縮成一團的阿倫讓他心痛,卻只能那樣無能為力。

「阿倫,你撐著點,我馬上帶你回去……」剛想抱著他起身,卻感覺胸前襯衫一緊。
「不要……緊的……」
「阿倫?」
阿倫用盡所有力氣抬起頭,朝他露出微笑。

「讓我就這樣……就這樣……一會就好……一會……就不要緊的……」
「不行啊!這……」

「……死之棘……是絕症……吧……」
這句話讓艾瑞克定了住。那言外之意如此明顯,即使急著回去,也是只能無能為力,可以想見,他只能面對其他死神同情的、好奇的,甚至是迴避的眼神。
「疼一會……就會好的……不用……擔心……」
看著阿倫蒼白臉上的笑,絕症這兩個字如同尖刀刺入了艾瑞克的心。
他不再急著起身,而是靜靜地抱著阿倫,感受著他的痛,他的顫抖,和他的溫度。
看著雪慢慢地飄下,當阿倫被疼痛奪去了體力,在自己懷裡沈沈睡去的那一刻,艾瑞克深金色的眼眸露出了覺悟的神色。

那是下定決心的,一旦踏出就永不能回頭的決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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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o020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